第33节
入睡之前,季后使劲闻了一下花香,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就是氐宿妹妹的影子。陆离俞跟他描述过带着熏华草的女人的模样。为了挑逗他的胃口,陆离俞描述的部分中夸张多于写实。
小方士听完之后,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方寸所在,给了一个含义不明的回话:“哦,是这样一个人啊。”
此刻,季后沉醉在花香里,想到的却是氐宿临死前的眼神。
自己和氐宿毕竟有过一段同门之谊,看到他死的样子,自然也有难受之处。另外,虽然此人善恶难辨,箕尾方的血案是否真如其所说,另有其人,还很难说。而且,人既然死了,就算他被确认为我箕尾方罪人,又能怎样,难道能把他的尸体从土里刨出来,再杀一次。反倒是氐宿死前所托,自己应该尽力完成。氐宿死前尚在担心,若被误为凶残,就会累及姊妹。足见其人天良尚存,箕尾方血案,或许的确非其初衷,而是有人逼迫………
想到此时,季后也是睡意昏沉。
半夜时分,好像来了一阵夜风一样,原来直立的陶瓶突然倒了下来。花枝散乱在瓶口,瓶里的水流了出来,好像源源不断一样。如果季后醒着,肯定会吃惊,因为一个一手就可以握起的瓶里,怎么可能流出那么多的水,更让他吃惊的也许会是下面的事情——流到松软地面上的水,就像流动在一张帛布上一样,一滴都没有渗到土里……季后和陆离俞都睡熟了,所以更不可能看到接下来的一幕:从瓶口流出的水,慢慢凝聚上升……一个女人的形状,慢慢出现了。
等到女人完全成型,她站起身来,轻柔地伸展舞动了一下身体,就像要甩掉身上最后一些没有化尽的水滴一样,但实际效果却刚好相反。那些残存在地面之上的水流,反而像遇到了磁铁的铁屑一样,离地而起,化成女人头上的一缕云鬓,女人眼里的一丝莹润,女人袍服上的一线折痕……
等到一切停当,女人移步走到熟睡的两个男人跟前,目光停留在陆离俞的衣服上。
陆离俞身上还穿着那件法衣,不是他喜欢,而是实在没什么其他的可穿。和氐宿搏命的时候,法衣上染了几滴血,他嫌法衣上的血迹太污,所以在离开互人的时候,他就把法衣洗了洗,幸亏血迹不多,几下就洗干净了。
女人盯着法衣看了很长的时间,然后蹲下伸手,从陆离俞的身边取过一样东西,就是那个石杖。她举起石杖,用手顺着摸了几回。每摸一回,石杖就缩小一号。几回之后,石杖大小就如一根钗子。女人把钗子插入发髻,还特意用手按了按。
她又转身走到季后的包裹旁边蹲下,掏出一直装在包裹里的神位石,然后如法炮制。很大的神位石缩小到就如环佩。她一张嘴,把它含了进去。
那群围火而坐的商旅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转身,朝着那里走去。
围火而坐的商旅背对着陆离俞这边,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到了火上,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有个女人朝他们这里移动。
女人移动的脚步轻柔无痕,几步之后,就来到了这些人的后面,她伸出手,按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人的头上……
2
第二天,陆离俞醒来的时候,那队商旅已经出发了,还是出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陆离俞起身,习惯地伸出手去摸石杖,一阵摸索之后,突然叫了一声:“糟糕,没了。”
叫声惊醒了季后。季后赶忙问:“什么没了,花没了,水没了,还是连瓶一起没了?”说着,季后一翻身,连忙朝昨晚放陶瓶的地方爬去,瓶在,花在,他晃了晃里面,水还在。
“我说的是石杖没了。”陆离俞看着季后慌乱的样子,慢慢地说。
“哦,”季后的表情是松了一口气,“那是麻烦,以后遇到有人扔出四把叶刃,你就只能干挨一把了。”话一说完,他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包裹,觉得包裹的样子有点异样,昨晚入睡之前,还是鼓鼓囊囊的,现在怎么瘪了下去。他站起身来,跑到包裹那里一摸,脸色大变:“糟糕,没了。”
“你也没了?你有什么会没了。学我说话,好玩啊。”陆离俞一脸恼怒,看着季后。季后拎起包裹,抖了抖,什么也没掉出来。陆离俞明白了,神位石也没了。
两人四处搜寻起来,忙乎了一阵之后,还是两手空空。
季后叹了口气,眼神黯然地说道:“丢了大宗师的神位石。见到宗师,真不知道怎么交待。”看到季后如此惨然,陆离俞只好放下自己的损失,劝了几句。
季后看了看前面那队商旅,已经有走出自己视线的样子,只好站了起来,牵过旄马说:“可能是昨天丢在什么地方了。回去找也不是办法,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倒霉的事。还是先跟上前面的商旅要紧,不然的话,今天晚上还不知道哪里可以落脚。”
陆离俞点点头,站了起来,一低头,又叫了起来:“哎呀,怪事!”
“又出了什么怪事?”季后忙问。
陆离俞指着自己的衣服:“这里怎么有摊血?我记得在互人的时候,我已经洗干净了。一路上都没打打杀杀,怎么血又出来了?”
季后走过来仔细查看了一下,的确有了一摊血:“是你自己弄的吧?”
“没事我弄摊血干吗?”陆离俞没好气地说。
季后不说话了,抓起陆离俞的手,举到陆离俞的眼前,叫他自己看:“是你自己弄的吧?”
陆离俞看到自己的一根手指上有个割伤的口子。“什么时候弄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路上缺水少粮,这摊血是去不掉了。这还是小事,这摊血肯定是别人弄的。万一弄出这摊血的人,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他的命呢?
会是谁呢?不太可能是季后,难道是那群商旅,用这种方式警告跟在后面的人,别跟了。
陆离俞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季后。季后懒得理他,指着马背让陆离俞上去。陆离俞摇了摇头。季后不明究竟:“今天不骑了?”
陆离俞说,自己想走走,丢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神器,法衣又被污了,沮丧的心情一时还难以摆脱,还不如走走。
走过昨夜商旅坐的地方,陆离俞停了下来,仔细查看了一下。他以前都没怎么留意,今天因为法衣有血的缘故,对商旅的一切多了一份警惕。这一察看,真是觉得很惊奇。
商旅待过的那块地上,他没有看到任何灰烬。火是怎么来的?难道真像季后所说,他看到的只是火种?
有一个坐人的地方好像有一团没晒干的水迹。他正看着,季后也发现了水迹。季后走过去,蹲在地上,手指抠了一点带水迹的泥土,放进干得冒泡的嘴里……
“你这是干吗?”陆离俞叫道,“我们有水……”他以为季后渴得受不了了,所以沾点水的东西,都要往自己嘴里塞。
季后没理他,皱着眉头品了一会儿,一口吐到地上,眉头皱了起来,说了一句:“咸的。”他站起身来,心事重重地朝四周望着。
陆离俞问他怎么回事,他也懒得搭理,只是看了看前面商旅,说:“走吧,再不走就跟不上了。”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这样。陆离俞看着不远不近的商旅的身影,心想,这队商旅也是克制,我们一直跟在后面,他们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也不派个人来聊两句?难道,这也是商旅出外的规矩,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绝不和其他的路人接触?还有不解之处,是让他持续至今的:这么多天走下来,除了前面那队商旅,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人。这事也太怪了,这条路到底有多偏僻。
两天内,路过商旅曾坐过的地方时,陆离俞一点探究的兴趣都没有了,反倒是季后变得婆妈起来,总要留在那里,看上一会儿,拈起一点湿土往嘴里送,嚼嚼……
“你是怎么找到这么一队人的?”陆离俞问,用手指着前面那队商旅,他们就快要走出两个人的视线了。
“不是我找的。”季后吐出嘴里的泥,说。“找到这队人的,是它。”季后指了指陆离俞胯下的旄马。
听季后这样一说,陆离俞跳下马,把马拉住,仔细看了看,然后问季后:“这匹马选了谁,我们就得跟着谁?”
“要想逃脱兵难,找到砥山方,这马选了谁,我们就得跟着谁。这是最好的选择。”
“有什么道理?”
“商旅在外,肯定万分小心。不近危墙,不履薄冰,何况是兵火循难之地。你看,我们这一路走得多顺,什么坏事都没遇到。”
“那砥山方呢,跟着他们也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