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明白。”司泫点点头,说,“此乱既因地炼门而起,叛乱之中,肯定有地炼诸术相助。先帝既能平定此乱,肯定也有破除地炼诸术的秘法。如果能知其详,即可用于此次战事。”
  “是这个意思。”帝丹朱脸上却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平逆之事,虽有典籍记录,但是所记甚略,难知其详。欲知其详,只能去问问参与过这次战事的人。可是,先帝旧臣虽然还剩一二,但随先帝出兵平逆的,已经一一故去。其余旧臣,估计也未必了然。现在只能去查查当日士卒,是否还有尚在世间之人。今日找来司泫,目的也是为此。”
  “领命。”司泫听到这里,全明白了。他站起来说,“十日之内,成与不成,必有结果。”
  “司泫。”帝丹朱苦笑了一下,“现在的局面,还有十日之闲么?”
  “那帝的意思?”司泫问。
  “三日。”帝丹朱说,“成与不成,都只有三日之期。”
  司泫答应了,领命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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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丹朱看着司泫出去,松了一口气。正想歇息片刻。女汩款款地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宽袍便装,看上去有点飘飘凌风的感觉。
  “哦,你来了。”帝丹朱高兴地说,“这几天忙着处理军务,没顾得上去看你,都在忙些什么?”
  女汩走到帝丹朱的面前,屈身坐在帝丹朱的腿下,两手枕在帝丹朱的膝上,头靠了上去:“没忙什么……刚才出去的是司泫?”
  “是的。你遇见了,有没有当面谢谢他?那天议事,他肯出言,替你脱责。”帝丹朱理了理女汩的头发。
  女汩摇了摇头:“他好像有什么急事,就打了个招呼,我想谢他都没机会。是什么急事,你派的?”
  帝丹朱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之后,帝丹朱突然说:“我觉得你还是回苍梧算了。你执意要跟我出军,恐怕是不想和帝后独处。现在帝后来了,你们又得整天见面,还不如回苍梧,正好,又可以躲躲。”
  “我干吗躲着帝后啊。”女汩笑着说,“再说躲来躲去,能躲到几时,免不了终有见面的时候。大家都省点事吧,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放心,我会让着她的,不会让帝父为难。”
  帝丹朱也只好一声苦笑,继续劝道:“以后战事险恶,待在这里,后果如何,毕竟难测。当初带着你来,除了避开你的帝后,还想让你历练,以后老成一点,能帮着我处理一些国事。现在,你也算有所历练了,再留下来,估计你自己也会觉得乏味,毕竟不是女孩儿呆的地方。再说,帝后一走,苍梧那边,已近空虚,无人掌管,只有几个旧臣,昏庸老迈,我还真不放心。你去替我料理一下,如何?”
  “行啊,等到打完这一仗,不管胜负,我都会走。胜了,我就回苍梧;败了,我就求漪渺女使,带我去昆仑虚。无支祁应该不会去昆仑虚找我吧。荒月支之地,烈日暴晒,他一海怪的后代,不怕被晒成一摊泥?”女汩一脸淡然,说的时候,还顺便编了几条辫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辫好的辫子往肩后一甩,问道,“帝父,你跟我讲讲,你是怎么从悬泽里出来的?一直就想问。”
  帝丹朱看来特别纵容这个女儿,别人不敢问的,她就敢问。帝丹朱笑着说:“你还真敢问。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说也无妨。我雨师妾的苍梧泽旁,有一座神祠,平日紧闭,亦无司祝之类。先帝去后,司祝就会群聚祠前,虔心祈告静待门开。门开之后,新帝就会出现在里面。我就是这样出来的。”
  “哦。”女汩说着站了起来,“悬泽真是神秘,据说,走遍雨师妾国境的人,都没有见到过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你从那里出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没有,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在神祠。在此之前的事连同悬泽,我一无所知。”
  “你不好奇么?你的生身之地是什么样子?”
  “我当然好奇。不过,命定如此,我从那里出来,回到那里的机会却只有一次。那就是我死之时。此事雨师妾众人,人人皆知。想必你也清楚……”
  帝丹朱说着,看到女汩的手上有点污迹,不知道刚才玩了什么,就拿起身边的一块帛布,轻轻地擦了起来,一边擦,一边继续说:“不过,有一些事你是不知道的,因为没人知道,除了我之外。我归悬泽之时,是有预兆的,据说会有一只异鸟出现,此鸟名为离俞。等到此鸟死去,我也就该魂归悬泽了。到时,我会全身裹着黑色的尸布,然后司祝会在我的面上放置一个青铜的面具,我的手边会各放一个龟壳。然后我会被移到一艘木舟之上,木舟顺着苍梧之水漂流,不久,离俞鸟的精魂会跳到舟上,此后的道路,只有此鸟的精魂知道了。它会护送我的遗体一直流到悬泽之地……”
  说到这里,帝丹朱发现女汩的双眼含泪,便安慰道:“哭什么呢?此乃天命,再说此事尚在遥远,还不到伤心的时候。”
  女汩抹了一把眼泪:“不知道,想起这事就觉得难过。”她站了起来,“我还是出去走走吧。”不等帝丹朱回应,女汩就出去了。
  帝丹朱看着女汩的背影,心里一阵怅然。如若再败,自己可能再也无法保护这个身影了。帝后姬月肯定会逼着自己把女汩嫁给无支祁,他再想反对,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姬月带来的援兵,是女和月母的援兵。女和月母现任的部首是姬月的哥哥危其。危其此次愿意出兵,是应姬月之求,但是也只肯出兵一半。他是自有打算,如果战胜,靠着一半的兵力,他能占据头功;如果战败,剩下那一半的兵力,几乎就是雨师妾部唯一能够依仗的军力。雨师妾部就是姬月兄妹的天下,帝丹朱空有帝位,也只能听之任之。那时候,第一个受害的人,必是女汩无疑。
  危其表面上对帝丹朱还算客气,但是骨子里一直就有股骄横之气。这次虽然已经领兵前来,但是却另选了一个驻地。前几日的议事,危其就借口远途行军,劳累过度,神思涣散,议事无能,容他鞍马歇息,以后再做商量。此后几日,一到请他前来,都是这种态度。帝丹朱明白,这是要他亲自上门去请,他才肯动窝的意思。
  帝丹朱倒不是放不下架子,只是实在抽不出时间,这几日整顿旧部,商讨对策,真没时间去危其那里送面子。现在,一切都算停当,就等司泫的消息了。有了这个空,正好可以去给危其送面子。
  帝丹朱想了想,叫了一个侍从,命他去给帝后姬月传话,就说打算宴请姻兄危其,帝后可愿代为操办。
  侍从不久就回来了,带回来了帝后的答复。可以代劳,不过宴请的地点要改,改在危其的军营,时间是三日之后。虽然不出意外,帝丹朱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然后命侍从回话:“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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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汩在山上的通道走了一会,左思右想:如果再败一次,帝后肯定是容不了她了,肯定逼着自己去嫁无支祁,到时候,怎么办?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无支祁得到自己之后,下一步肯定会想着怎么弄死帝父丹朱。
  她想无支祁的野心肯定不限于得到自己,最终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想找到通往悬泽的道路,而要知道通往悬泽的道路,只有弄死帝父丹朱。虽然她还不知道,无支祁为何非要知道这条道路。她只是确信,无支祁真正的目的是在悬泽。
  一般的婚嫁,都是男方遣使来聘,然后遣使来迎。无支祁却是坚持自己来聘,自己来迎,聘迎之间,应有一年左右。这一年之内,他想做些什么,会做些什么?女汩初闻此事,就有这番疑虑,只是还没有想到悬泽。后来,经人暗示,她才想到原来真正为的还是悬泽。提示她的人,就是来自荒月支国的女使漪渺。自此,她对漪渺颇有好感,虽然也知道对方也非全然之善。
  女汩在通道上走了几个来回,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干脆嫁给无支祁算了,利用玄溟帝后的身份,想尽办法阻止无支祁的野心,然后伺机除掉无支祁,一了百了。
  这个想法一起,就让她不寒而栗。据说,无支祁的身边有一队贴身的女刺,每个陪无支祁过夜的女人,都有女刺护送,说是护送,其实就是监视。每个女人,都要经过女刺的搜身,从头到脚,几乎每个毛孔都不放过,然后送到无支祁荒淫无度的床上。
  即使身为帝后,也不例外。无支祁很早就有过一个帝后,无支祁好像还很喜欢,几乎每晚都召见。最后逼得帝后自缢身亡。她实在无法忍受一天就来一次的搜身。
  无支祁听到帝后的死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入殓之时,免了洁身。卿之所求,至此应该无憾了。”所谓洁身,就是入殓之前,需要对死者洁净全身。免了洁身,自缢而死的帝后就是一具一身污秽的女尸。
  这位帝后,生前名为女珧。因为她的尸首是以这样的方式被埋掉,后来又有了另外一个称呼,叫“女丑之尸”。这个称呼自然是无支祁叫起来的,此后,玄溟上下,无论愿与不愿,都得这样称呼以前的帝后。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觉得无支祁对待自己的帝后真是狠毒。
  那位帝后据说出自欧丝之野,是瀛图著名的丝绸产地。丝白如雪,那里的女子,都喜着丝物,崇尚洁净。帝后尤其如此,青春正盛的时候,就被玄溟部众视作皓月美人,清净无邪。结果到了无支祁的手里,这位崇尚洁净的女子,不仅落得个一身污秽,葬入地下之后,还要背上一个洗不掉的丑字。
  这些传闻,早就传遍了瀛图各部。女汩每次听到,都会面红耳赤,渐渐地,连提到这个名字都不可忍受,何况近其左右。就算这样才有机会除掉无支祁,她也觉得难以着手。
  女汩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胸口奇闷,便叫了一声凫奚,那只人头的鸟便飞到了她的身边,她跨了上去,吩咐道:“带我到山后走走。”
  凫奚平时生活在不庭之山,因其形状怪异,所以被视作恶兆。一到出现,就会被人打死。女汩有次出猎的时候,救下一只,从此以后,就养在身边。此兽虽具兽形,口不能言,心不能思,但却颇有灵性,始终忠诚。白天随着女汩四处奔走,一到晚上,就趴在女汩的房前。
  凫奚驮着女汩转到山后。
  山后是一片开阔地带,平日为练兵之所。这几日休整部众,此地一时清静起来。开阔地带的一处,有一队士卒正在给几十匹死马剥皮。
  远远地,有一个女人看着。
  马匹都是从战场拖回来的,被剥得尸肉横陈,味道连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那个女人大概担心自己受不了,所以还特意蒙了一块白色的丝布。
  女汩认出来了,蒙着丝布的女人就是荒月支国的使者漪渺,便拍了拍凫奚的头,飞了过去。一停到漪渺的身边,女汩便跳下凫奚。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