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漪渺转过身迎了过来,解开丝布露出笑脸:“刚才看到你在天上飞,心想,下来聊聊多好。没想到,你还真下来了。”
  女汩也笑着问她:“你在这里看什么?”
  “看你们剖马。你们把马皮剥下来做什么?蒙在鼓面上,还是做成上阵的甲皮?”
  “都不是。”女汩说,“这些马皮剥下之后,就会晒干,晒干之后,就会用来裹人。”说到这里,女汩突然想起来了,前几日在战场上抓到的那个逃兵,还想朝她扔出飞刃。他的结局就是开战之前被裹进马皮,活活地烤死,不禁心中大乐。
  她拉起漪渺的手说:“算了,别管这个了,这里味道太重,你跟我上来,我们换个地方聊。”漪渺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凫奚,然后飞回了女汩的洞穴。
  漪渺自从来到雨师妾的阵里之后,一时也无事可做。她和女汩同龄,自然容易亲近,所以偶尔也往来几回。女汩久闻荒月支神秘,开始还担心漪渺难以接近。见过几次之后,才发现传言有误,至少表面来看,漪渺和一般的适龄女子差异不大。不过,女汩虽然亲近,也都知道彼此的身份,所以和漪渺谈的都是些琐事,一到军国大事,即使偶尔提到,也会立刻避开。
  回到洞里,分宾主坐下。女汩问:“女使打算在这里逗留几日?”
  漪渺说:“须等青鸟使来。我昆仑虚中,女主身边,常有三头青鸟,乃为女主信使。女主若欲召我,定会遣出青鸟。青鸟信来,即是漪渺回归昆仑虚之时。”
  女汩一直对昆仑虚充满了好奇,但也知道昆仑虚内的众多禁规。好在几天相处下来,她也知道界限何在。有一个问题就是在这界限之内,不如趁此机会问问。
  “听说,能够进入昆仑虚的女子,都是适龄之时,被符文相招?”女汩问。
  “是的。这事人人都知道。”
  “我倒有一事不知道。不过,不敢问,怕被人剁了手拔了舌。”女汩捂住嘴,作了个害怕的表情,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漪渺笑着说:“我荒月支国又不是屠宰场,整天以拔舌剁手为业。问与不问,皆在长宫心愿。答与不答,皆在我昆仑虚规。可以答的,我有问必答。不能答的,长宫问了也没用。我也怕被人剁了手,拔了舌。”
  女汩心想,果然是个得宠的亲信,别人一谈就色变的事,她能做到看似等闲,内有尺度。
  “那我就斗胆一问了,”女汨说,“那个符文,是什么样的?那么多的传言,但是从来没人说起过,到底是什么样子?”
  “长宫想要看么?”
  女汩点点头。
  “那好,说也说不清。我还是画一幅给你吧。我荒月支国内,能画此符的人,比比皆是。不过,敢于出来示人的大概就我一个了。还得有劳长宫,此符事密,只可自藏,不可传示他人。还有一言:以后发生什么,也请长宫记住,莫思今日,莫责漪渺。”漪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很慎重。
  “放心。”女汩对外的事情上都是挺有男子气概,她的女子气似乎都只留在了帝丹朱的膝下。
  女汩拿出帛布,还有砂笔,催促道:“画吧。”
  漪渺拿起砂笔,就在帛布上画了起来。漪渺从容娴雅,画起符来也有此番风韵,都是缓缓出笔,细细勾勒。
  大概半个时辰,她把笔一放:“好了。”
  女汩眼前出现了一幅奇怪的图。
  一个圆圈里,中间是两条上下结成S状的蛇,两条蛇缠结的部位是在蛇腰。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想问问漪渺。但是漪渺的神色却在告诉她,这是不能问的。
  7
  陆离俞被关进名为死牢的山洞里面,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陆离俞刚进山洞的时候,他摸到的水泥,还有防空洞一样的山洞,还能给他些许惊奇。几天下来,惊奇已经荡然无存。管那么多干吗?他想。
  吃不好,睡不好,还得忍受史前时期,各种说不出名字的,奇形怪状的昆虫叮咬。陆离俞心情烦躁不堪,心想,即使他搞明白了水泥的来历,也于事无补。他不得不忍受的一切,并不会因此改变。
  陆离俞掸了掸身上衣服上的土。他不知道衣服到底出自何人之手,看起来和普通的一件衣服也没有区别,不过,现在身上能有一件衣服裹着,真是万幸。史前时代的人大概没有囚服的概念,所以关进死牢的人,如果自己身上没有一件衣服,那就只能光着胳膊等死了。
  他慢慢发现了衣服新的神奇之处。衣服上的血迹,好像会自行消失。进入战场之前,季后在他身上涂了一掌血。进了死牢之后,他还在担心,死牢里没水,上面的血怎么洗得掉,结果几天之后,血竟然消失了。
  不过,法衣也有让他失望的地方。有几次,趁着大家都熟睡的时候,他抹了一点血在上面,然后朝着石壁冲去,结果只是头上多了个包而已。他倒没灰心,法力一阵一阵的,这个他有经验,每天都试一次,说不定就撞大运了,一撞之后,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境界。
  这种尝试不得不中断,因为一个人。
  有一天晚上,他刚刚碰壁完毕,揉了揉头上的包,回头,就看见老树皮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老树皮问。
  “你在看什么?”陆离俞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自此之后,这个夜间碰壁的活动就没法进行了。老树皮好像盯上他了,睡觉的时候,还特意挨着他。每次陆离俞一动念头,立马跟出来的,就是老树皮那双夜里炯炯闪亮的目光。
  “老瘪三,人都快死了,好奇心还那么重。”陆离俞恨恨地、沮丧地想。
  这几天,他最想念的人就是箕尾方的季后了。对他而言,郁鸣珂依然是虚无缥缈的,她到底藏在这个世界哪个地方,他都不能确定。那个长宫片刻之间曾让他恍惚遇到了郁鸣珂,但是几天之后,他完全认为这是个错觉。他脑子里有的只是长宫的戏弄、斥责……要是郁鸣珂的史前化身是这个样子,他还是不认为妙。
  他漂流到这个世界后唯一一个认识的人,就只有季后了。说得残酷一点,如果他死在这个世界,唯一一个有可能为之感到伤感的人,大概也只有季后。直到有了这种想法,他才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的恐惧。
  季后会在哪里,是不是和他一样,也被关在这个到处都是洞的山里面?每次有人来给死牢里的人送饭的时候,他都会问送饭的士卒,这个地方的死牢有多少。士卒一句话就让他死了心:“就这一个。”
  他还指望着,季后也被雨师妾的军队抓起来,关在另一个山洞里,那就有见面的机会。
  不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陆离俞心想,最好的结果是季后逃离了战场,最坏的结果是他被玄溟部落抓起来了。
  他向老树皮打听,玄溟是一个什么样的部落。
  老树皮告诉他。玄溟是北方的一个海上部落,散布在北方的海岛上。
  据说是烛阴神的后代创建了这个部落。烛阴神,又名烛龙,是一条龙,藏在北海深处,船帆难及,日月不照,四周全近漆黑,唯一隐约的光,就来自龙嘴里衔着的一根蜡烛。烛龙神是一条盲龙,这支蜡烛,就是它的眼睛。这支蜡烛上的光时阴时明,因为眼睛是一会睁开,一会儿闭上的。
  “玄溟的首领是怎么产生的呢?”陆离俞问,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伪学者时期。那时,他曾做过一系列的田野调查。这些田野调查大多选在风光优美历史久远的地方,所以,名为田野调查,实际上就是游山玩水。钱快花光的时候,就到田间地头,找几个闲得发慌的老头老太太问问、听听、记记。回去查查资料凑成一篇论文,一次田野考察就算结束。
  他想,这也不错啊,临死之前,能重温一下自己的伪学者经历,套用一下网络时代滥熟的说法,就算是对郁鸣珂的致敬。因为这条伪学者的道路也是郁鸣珂引导的结果。他开始考古学、历史学的研究,完全是为了能和郁鸣珂多一些共同话题。
  “据说烛龙神本来不是龙,是一个人,一个男人。玄溟部的首领,都是这个男人的后代。”老树皮咂了一下嘴。陆离俞心里一凛,田野调查时,那些访问对象也是这副样子,咂一下嘴,然后接下来讲出的话,就不知道是胡侃,还是海扯。
  “北海海边部落有四个大姓人家,分别为巴氏、相氏、羡氏、无支氏。四姓人家各有儿子长大成人。那时,海上的部落都是粗野无文,一点小事就起争端大打出手。又无君长之类可以出面裁决,往往闹到大动干戈,才算告一段落。后来有人就说,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变成仇人,得想个办法。于是,大家就决定,推选一个君长,来统领部落,以后有什么纷争之类的,就由君长负责解决。”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