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凿空回到雨师妾的阵营,把查看到的情况报告给了帝丹朱。帝丹朱命令军队立即开拔,要抢在玄溟的部队之前赶到都穆之野。一日之后,双方的军队在都穆之野集结完成,就等着第二天天一亮,立刻开战。当天晚上,雨师妾的部队分外紧张,从部首到士卒,都还没有摆脱上次战败的阴影。
帝丹朱目睹此景,脸上的表情益发显得坚毅。他将部首招致阵中,一一安排。
既然箭阵已经难以抵御敌方的第一波攻击,所以,箭阵撤销不用,改用了一种防御的阵型。歧舌国的部队携带重甲,做第一防御阵形,目的是阻挡对方的箭阵。等到对方的箭势稍弱的时候,歧舌国的防御阵型,就改为进攻阵型。一手持盾一手持刃,冲至敌军前阵,厮杀一阵之后,随即后撤,将敌军引至我军箭阵所在。
这样一来,即使敌军再起缩地之术,也会应对不及。因为敌军的位置移动,完全为我军掌控。
歧舌之后,则是长臂的箭阵。等到敌军被歧舌的部队引入到我军箭阵之后,长臂军就群箭齐发,形成第二道防御。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分别由钦录和束亥率领部众开进,随身携带硫磺丹汞之类。到达束亥测定的地点,就以火烧之。待到雾起,则在不远处隐蔽。左右两翼敌军见到雾气,以为是地炼丹雾,不待分辨就会发起进攻。这时,敌军左右两翼都会因丹雾所诱,进入我方的包围圈。左右两翼被破之后,我军两翼迅速合围中央。
围困一旦形成,帝丹朱将带领白民部和危其的军队,从中央发起最后一波攻势。
此时,最棘手的缩地和丹雾均已告破,剩下的战局就靠各位奋勇力战了。玄溟的部队虽然凶狠,但毕竟是北海妖孽,不擅陆战。一入陆地章法全无,各自看来虽有勇力,但是全体观之一盘散沙。我军需注意以多击寡,三人为组逐一攻之。
帝丹朱讲完上述战略,众人脸上皆有得色,觉得帝丹朱谋划至详,明日不是不可一战。
帝丹朱最后站起来,对诸位部首说:“此战之重,无须丹朱明言。一旦都穆之野失手,苍梧难保。苍梧若破,则玄溟为君,我等皆为臣属。我等妻女,皆在玄溟取予之列。辱身尚可,辱及妻女,各位何以自处。如不愿意妻女成为玄溟妖孽的掌中玩物,明日就请力战至死。”
众部首也站起身来,一起高喊:“为帝前驱,不惜死力!”一连喊了三遍。
随军的一个司祭走了上来,大家都知道,这是战前祭仪的开始。大战前一夜,都要举行一次,目的是求得悬泽始祖的保佑。
司祭手里拿着的一把若木剑,据说是始祖传下来的,两边各有一个侍童,手里高举着旗幡,旗幡上面有两个女子的拓像,只能看到婀娜的形体,但是看不到具体的面目。木剑代表了始祖,两个女子的拓像则代表了始祖的两个侍妾。
仪式开始之前,这几样东西一举,就代表始祖的神魂和两个女妾的神魂一道,已经光临此地。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跟着代表始祖的神幡,来到空阔的地带。那里有五百个死士等在那里,将被人塞进马皮烘烤至死。
司祭引导众人走到空地上面,开始念出祭词。周围是列好阵的士卒,陆离俞也在里面,不过,他身处的是女汩的侍卫队。
女汩心里的想法是,明天大战一开,无论如何都得看着这个人,不能让他死去。她现在对传言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帝父的生死既然和这个人的生死息息相关,那就得步步看着。
陆离俞站在女汩的一侧,和女汩一样,目光专注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陆离俞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属于雨师妾这一方,他还没有改变自己旁观者的心态。不过,他想脱身已经不可能了,不论是从身体,还是从心理上。
女汩骑着马,朝着后面的天空看了看。昨天晚上,荒月支的女使漪渺特意向她辞行。漪渺说她已经接到三青鸟捎来的女主传文,命她即刻返回昆仑虚。明日一战,她是无缘目睹了,只能祝愿雨师妾部能够全胜而归。女汩心想:这个时候告别也好,明日一战,凶多吉少,她也不愿漪渺有什么不测。
道别之时,女汩突一声长啸,平日驯养的人头飞鸟凫奚出现在面前。女汨拍了拍凫奚的脖子,对漪渺说:“前几日,你送我一张符图,我无物回赠。这头凫奚也算心爱之物,还请女使笑纳。昆仑虚离此路途遥远,凫奚可以作为女使的坐骑。此鸟虽然长相怪异,但是性情温和恭顺,只要你待他如子。”
凫奚颇通人性,一脸的不舍。女汩又拍了拍它的脖子:“我不是不要你了。明天一战,肯定惨烈,我恐怕照看不了你,若是落入玄溟的手中,你的性命就难保了。你还是随着漪渺女使离开为好。”说到这里,摸了摸凫奚的头,眼睛却看着漪渺,“拜托了。”
漪渺笑着说:“如此爱物,漪渺也不敢接受。只是代为长宫收养几日。”
现在,女汩看着后面的天空,实际上是想看看有没有凫奚的身影,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大概雨师妾部队一离军营,漪渺就骑着凫奚走了。她不担心凫奚会有什么不测。漪渺每次见到凫奚,都是赞不绝口一脸羡慕,应该会不吝善待。想到这里,她回过头来,全身心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恶仗。
仪式进行到此时,就是司祭领唱祭神军歌的时候。
司祭声音浑厚悠长,吟声一起,四面应和,天地之间,似乎都被歌声充满了:
龙战于野,泣血玄黄,为我故垒,何舍四方
若木炳章,灵幡飞扬,壮士被甲,执戈煌煌
司祭唱完之后,一挥手大喊开祭。五百名浑身捆绑得牢牢的死士被推了上来,其中就有老树皮,个个都脸露仓皇。
正当士卒一前一后,就要把死士塞进马皮的时候,突然被帝丹朱喝住了。
帝丹朱朗声说道:“此死士也,亦我雨师诸部子民也,也堪一战,何必酷虐致死。先帝之灵,宅心仁厚,岂能因此污渎之举,而降福于我。”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但是慑于帝丹朱的庄重,不敢复置一词。
帝丹朱下令,把这些人的捆绑去掉,肃立成行,然后说道:“你们被押送到这里,都是因为犯下了血衣之刑。本应断手、剁足、剔目,甚至砍头,但因此战事,需要死士为祭。丹朱不愿尔等受此酷虐,愿意给尔等一个体面的死法。明日开战,尔等可愿为敢死之士,冲在最前面。即使因此战死,也好过被塞进马皮,活活烤烧至死。”
帝丹朱的话音刚落,老树皮就呼天抢地地高喊起来:“谢帝免了我等酷烈之刑,给了我们一个报效先灵的机会。某虽老朽残躯,厮杀乏力,但感帝洪恩,愿为头阵,誓死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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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道谢,其他的死士也跟着齐喊:“感帝洪恩,愿死沙场。”毕竟这一死法,死得像个人样。于是,老树皮一叫,他们也跟着喊了起来。
帝丹朱点了点头,说道:“丹朱在此,先谢谢各位了。沙场惨烈,有去无回者,十之八九。我丹朱在此立下誓言:如果各位能够沙场生还,不仅免去以往罪过,还会另有赏赐。如果不幸战死沙场,我丹朱必定给诸位立碑墓葬。”说到这里,帝丹朱喊了一声:“司祭。”
刚才吟唱祭歌的司祭马上跑了过来。
帝丹朱命令道:“你把他们的姓名生辰一一记录下来,分别写在两块木简上。一块佩在各位项上,一块珍藏在我的手上。他日,检点沙场死战之士,立碑表记,都以此简为证。”
帝丹朱这样一说,死士们突然有了一种崇高的感觉。在雨师妾,非功勋之士不能立碑纪念。明天,就算他们战死在沙场,也会被雨师妾部视作功勋之士。
司祭拿着木简,引导他们走到一侧,准备一个个地准备记录他们的名字、生辰。老树皮走到司祭面前自我推荐,要替司祭书写。
刚才发生的一切,司祭本来就觉得于古礼不合,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反对。司祭的笔本来只能用于记录部落大事,现在却要替卑劣之辈记录,实在不怎么乐意。有人愿意代劳,自然就愿意顺水推了过去,但此事还要帝丹朱的允许。
司祭向帝丹朱禀报之后,帝丹朱一声赞叹,马上就答应了。他叫人把老树皮领过来,然后命身边的侍卫端来一个青铜器皿,皿里装满了琥珀状的酒液。
“赐!”帝丹朱说。老树皮恭恭敬敬地接过器皿,一口喝完,恭恭敬敬地还给帝丹朱。帝丹朱又亲手倒满了,然后对老树皮说,“死士,待会儿,木简写完之后,我会将你的木简挑选出来,放入这个器皿里面。望你生还,能够再尽此樽。”
老树皮庄重地回了一个礼,然后开始记录。他神色严肃,一个一个地问着,一块一块地写着。每次,按规定写完两块之后,老树皮还看一看,觉得满意了,才亲手把其中一块木简套在死士的脖子上,然后,把另一块收集起来。最后,一起交到司祭手里。
司祭将收集完的木简放在一个青铜皿中,恭恭敬敬地双手奉送到帝丹朱的面前。按照帝丹朱的要求,老树皮的那块特意选了出来。帝丹朱看了一下,木简上的名字是“黔荼”。
帝丹朱吩咐侍从收好其余的木简,然后下令赐死士一人一樽,以壮行色。
等到一切都结束,帝丹朱登高一呼,战鼓擂动,雨师妾的部队一拨一拨地朝着都穆之野进发。
女汩,还有姬月,都守在帝丹朱的旁边,看着队伍前进。
女汩突然发现,白民部首司泫不在这里,好像一个晚上都没看见司泫的身影。她觉得奇怪,司泫是帝父最为器重的手下,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会缺席。她悄悄地问帝丹朱:“司泫呢?怎么没看见司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