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如果苍梧攻破,很可能就是女侍显威的时候。
  他的始祖无支忌曾经留下一条遗训,“切勿触怒水中的女神”,虽然不知道此言是否暗示了灭顶之灾,但是无支一族,自此对水中的女神都不免忌惮。
  无支忌曾经流落到了荒岛,与一个名为女献的女神,有了同宿之情。无支忌并非儿女情长之人,跟女献一天一次的见面,日复一日,让他失去了兴趣。
  直到有一天,情况发生了变化。
  那一晚,当女献从海中显身的时候,好像已经知道了无支忌的厌倦,说:“男子情尽之时,多有绝情之举。女子情尽之时,反有深情之献。神人之间,概莫例外。现在,正是你我情尽之时。我有一物赠君,聊表深情。”说着,女献用手指着海雾的深处,隐隐约约驶来了一艘船。
  等到那艘船驶近,森严鬼魅气息扑面而来。无支忌看得瞠目结舌,他横行海上多年,大小船只见过无数,从未见过如此阴厉碜人的船只。
  “这是什么?”他问。
  “隐船。”女献说。“此船集沉船之精华、溺人之幽灵。所取之质,皆是幽隐之物,所以此船也有幽隐之能。郎君漂流海上多年,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无支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越来越近的船只。他的全副身心都集中在这艘传说中的隐船上面,眼神里全是阴暗的激情。女献见此,一阵怅然,她和无支忌相处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在无支忌那里,体会到这样的激情。
  “今夜就以隐船相赠,”女献掩饰内心的失望,淡然一笑,说道,“郎君明早可以乘此船离开,明日一别,就成永诀,唯愿郎君今夜,念及女献别后荒凉,多加温存。”
  次日,女献醒来的时候,无支忌已不在身边,她的右手腕上多了一条红色的丝线,看上去特别显眼。
  郎君还是有情,离别之际,不忘留物相赠。想到这里,女献站起身来,走到孤岛高耸的岸边,眺望着快要隐身在海雾中的隐船。
  她想像着,自己心爱的郎君,正站在船头,恋恋不舍地眺望着自己。于是,她高高地升起那只系了红丝的手使劲挥舞着,期望多情的郎君能够看见。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瞬间变成了复仇女神……嗖的一声,一支箭从海雾中穿透而出,直入她的身体。
  海雾之中,远处的箭能够射得如此精准,是因为她手上的红丝带,起了导向的作用。
  女献从高岸上摔落到了海里。在下跌中,她终于想明白了这支箭是谁射的。其实,她一开始就该明白了,只是无法相信。接下来的疑问让她困惑终生——无支忌为什么要对自己射出一箭?
  等她伤愈之后,她的所有精力都用在追求答案——为什么射我。
  送给无支忌的隐船,成了她最大的障碍。时光荏苒,等她终于找到无支忌的时候,无支忌须发斑白,已是弥留之际。他离开隐船,上了一艘普通的船。
  女献所有的复仇之心,只剩下了一声叹息:“为什么,你要射出那一箭?”
  无支忌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说了一句让她觉得一生都属虚妄的话:“射出那一箭的人,不是我。如果,你随我一起登上隐船,我的亡魂就会带着你,找到当初射你一箭之人。”说完之后,无支忌就永别人世。
  女献把无支忌的尸体移到隐船之上,与亡魂一起漂流,消失在玄色深沉的北海尽头。对她来讲,这是最好的结局。她和心爱之人,在没有仇恨的结局里待在了一起。至于是谁射出的那一箭,反而没必要在意了。
  无支忌却因为这一箭对水中女神始终有愧疚之情,所以临去之时,留下了一句遗训:“切勿触怒水中的女神。”
  后人不明白其中的究竟,自然而然地,会把这一句话奉作禁律。
  因此,无支祁攻到苍梧城下,距离胜局只有一步之遥,反而变得小心谨慎。即使没有地炼术士的提醒,他也只是打算围而不攻,切断粮草、水源,帝丹朱迟早会派人来求降。
  他安慰自己蠢蠢欲动的部下,最好的结局是不战而降。如果有一天,双方不得不展开最终的决战。那么,对双方而言,都将是非常艰难的一天。从现在的状况来判断,围困是最好的选择。
  无支祁还要去安慰一下女朴。
  女朴回到他这里的时候,两手空空,脸上没有一点愧色:“看样子,你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我差一点就抓住了她,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给救了。这人身上穿着我玄溟的衣服,身边还带着一个也穿着我们衣服的女子。你可以叫人去查查,我觉得这两个人,像是从我们军营里逃出去的。”
  说完这,女朴很爽快地把身上的佩刃取下来,扔到一边:“没抓住那个女人,你一定很失望吧。今晚我会弥补你的,你想从女汩身上得到的,都能从我身上得到,不会少,只会多……”
  苍梧城内,司泫待在帝丹朱赐给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妻子的到来。
  军中传言,他将妻子带到阵前,以续新婚之乐。这个说法并不全错,也不全对。他的新婚妻子是来到了军中,但是不在司泫这里,而是藏身在帝后姬月的侍女之中。
  只要他空闲下来,一到晚上,一纸相约,通过姬月侍女的传递,他的妻子就会穿上军人的甲胄来到他的营中。
  那日,他从外寻访先帝士卒回来,前往帝丹朱营中汇报,结果,得到的消息是,帝丹朱正在危其营中宴饮。他赶往危其军营时,只遇到了留在那里的姬月。姬月告诉他,帝丹朱已经回营了。
  司泫打算追上帝丹朱,却被姬月拦住了:“军情虽急,但也不是急不可缓,今夜莫负了良辰,有人在里面等你。”
  司泫本来就是爽快之人,知道姬月说的是什么。他想,到了这时,也没必要忸怩。他谢过姬月,转身跟着姬月指派的侍女走向一处营帐。撩开帐门,他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正在诧异,有人已经从身后抱住了司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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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过头,看到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
  司泫笑了笑,是充满爱怜的笑:“你怎么喜欢上了这个,每次见面,都要来这么一下。”
  “我喜欢你揭开面具时的表情。在我还没有厌倦之前,我一直都会这样。怎么,你不喜欢?”
  司泫没有说话,用手揭开了面具,妻子如花的颜容就出现在眼前。等到天明,和往常一样,他的妻子早早地起身,带上了青铜面具,趁着司泫还在熟睡,匆匆离开了。
  回到苍梧,司泫想这下可告诉帝丹朱真实的情况。得到帝丹朱的谅解之后,就将妻子从姬月的身边接过来。进城之后,情况跟野外作战不同,带上自己的妻子应该不算过分。
  他把想法告诉了妻子,妻子却说,这样不好。帝丹朱一旦知道自己一直待在姬月那里,肯定会问他一些问题。帝丹朱的身边,已经有人在传言,说姬月有私情。
  “帝后真有私情么?”司泫拥住妻子问。
  妻子调皮地看了他一眼:“有啊,据说,帝后一直喜欢的就是你。”
  “这可不能乱说。”司泫笑着说,“要是有人信了,恐怕你我性命都难保。”
  “当然不会乱说。”妻子温柔多情地抱紧他,“有也好,没有也好,都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
  停了一会儿,妻子忽然说:“这样一定很难受吧?”
  司泫没听明白:“难受,什么事难受?”
  “如果对某人有了一番情意,即使当着这个人的面,却无法表白?”
  “是很难受。”这句话倒触动了司泫的心事,脑子里想起了女汩的身影,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便被妻子呵斥了一句:“想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在想女汩。”
  司泫连忙笑着说:“除了你,现在谁都不想。”
  他的妻子不依不饶地追问:“以后呢?”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