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对地炼术士来讲,这不过是和缩地术一样的把戏,反其道而行的扩地术。
他很快就走过了洞穴的前半段,前面正是叛臣的身影。蜷缩的身体不时一阵一阵地抽搐痉挛。黔荼走近的时候,正是抽搐痉挛最剧烈的时候,即使是黔荼铁石心肠的人,看着也不寒而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叛臣终于抽搐得不太剧烈。为了忍受剧痛而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了,看到了黔荼。叛臣一点也不吃惊眼前有一个陌生人。他经历过天地之间最酷烈的刑罚,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吃惊的了。
“丹朱败了?”叛臣盯着黔荼半天,先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黔荼问。
“如果丹朱胜了,到这里来的肯定是丹朱本人。”叛臣慢慢地说。
“任何异术都有破招。帝丹朱自己应该明白这一点。”叛臣说,“不过,败局已定,谈也无益。现在你是胜者,应该随军进逼苍梧,到这里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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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请你帮个忙。”
“我一天刑之人,一世都不能离开此地,酷刑之余,只有片刻喘息。我能帮你什么?”
“走进悬泽的方法。”黔荼说。
即使处在酷刑的余波之中,叛臣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你真算找对人了。你当我是谁,雨师妾的帝?我一臣下,怎么会知道这么玄密的事情?”
“不要回绝得太早。”黔荼一点也不着急,“据我所知,有那么一个人就曾进入过悬泽——这个人就是你。”
“怎么会是我?”叛臣一笑,“能进悬泽的,只有雨师妾的帝。这件事人人都知道。”
“有一件事,就不是人人知道了。”黔荼说,“你的真实身份。人人都以为,关在这里身受天刑的人,是被镇压的叛臣贰负。真实情况是,贰负早在战场上被杀死了。杀死他的人,得到了贰负的结局,就是天刑加身。”
黔荼走近一步,撩开这个人在脸上密布的须发,直视着他的眼睛。叛臣的双眼睁大了,黔荼的话像钉子一样,一个一个地钉入了他的耳朵:“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雨师妾先帝——丹玄。”
凝结的空气里,很长时间的沉默,终于,一个声音颤巍巍地传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别管。先听听我还知道什么。你曾进入了悬泽,和悬泽侍妾达成了契约。你愿意失去重回悬泽的机会,化身为叛臣忍受无止境的天刑,就是为了偿还罪孽,你的人间之欢所犯下的罪孽。你与一个凡间的女子之间,不仅有情,而且有了后代。悬泽女侍和雨师始祖有过约定,她们愿意沉泽侍奉,也愿意始祖的化身有云雨之欢,但是绝不能有后代。”
“悬泽女神同意了你的要求,这是能够惩罚你的最严酷的方式。即使这样,她们仍然不能释怀。你是悬泽始祖的化身,所以,你的背叛就等于是悬泽始祖的背叛。于是,她们在始祖尸身上做了手脚,结果,在你之后再生出来的丹朱就成了天阉。”
“据说,由于这个原因,帝丹朱的帝后姬月一直郁郁寡欢。这个,你应该知道。”
“你到底是谁?”丹玄问。
“地相门门师黔荼,恭见雨师妾先帝丹玄。”黔荼说着,低头伏身。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了一会儿之后,帝丹玄惨然言道:“我知道,丹朱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问的是这件事呢。此事隐秘,你又从何得知?”
地炼术士说:“此事,事涉人神之间,我辈凡人,按理只知凡人之事。既然能知人神之事,肯定是自有其人。”
帝丹玄叹息一声,说:“我想也是这样。就不知是哪位高人,能知人神之事?神巫门的巫士?只有神巫门的巫士,才有沟通人神之能。但是,据说,太子长琴死后,神鬼天地不是互不往来么?你地炼门的炼士怎么会和神巫门的巫士走到一起?”
黔荼没有否认,只是说:“这个你就别管了,徒乱心神,你这个样子消耗不起。”
“那我何必告诉你进入悬泽的方法?”
“像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恨一些人,那些让你身受天刑的人。”黔荼慢悠悠地说,“说不定,这件事我能帮你一把。不说除掉她们,至少能让她们出手,解除你所受之苦。”
帝丹玄冷笑了一声,意思是你太自信了。黔荼没有理会,他还有更大的杀招。
“如果这样不行,还有一件事,你肯定想知道。比如,你女儿的下落?”
帝丹玄沉默了半天,长叹一声:“我想,你大概也只能靠这个。我曾托丹朱去打听她的下落,看来还不如问你。她现在怎样?”
“你怎么不问问,那位替你生下女儿的女子现在怎么样?她没你女儿重要?”
“她不会有事。我和悬泽女侍有约,所有的罪孽到我为止。我心爱的女子,还有我的女儿,都不在其中。悬泽女侍的条件,除我化身叛臣天刑加身,还有一条,就是母女终生不得相见,即使相见,也不得相认。”
这样的话,你女儿的情况,我现在就告诉你。她在我的手中,我想让她生,她就能生,我想让她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你想听到的是哪一种情况,一切都取决于你,而不取决于我。”
帝丹玄又冷笑了一声:“你的本事倒不小!我会相信?”
“知道你不信,所以特意带了一件东西,让你看看。”说着,黔荼从怀里掏出一束枯草,他把枯草植在地上,然后拿出一把开刃,“借你的血一用。”他在丹玄的脸上划了一刃,丹玄不禁抽搐了一下。这一下,真是多余,丹玄身上到处都是血。
黔荼把血涂在那束枯萎的草上。枯草慢慢开始了逆生长,片刻之后,就变成了一束正在盛开的熏华草。随着熏华草的摇曳,丹玄掩藏在重重伤疤之下的眼睛,好像被什么点亮了。
黔荼说:“你也知道,你的女儿是熏华草转世。这束枯草,就是来自你的女儿。证据就是,只有你的血才能让枯草重新绽放。枯草经你血沃能够重生,就证明你的女儿还活着。我能拿到这束枯草,肯定也能知道,如何找到它的主人。”
丹玄没有说话,继续看着那束熏华草,好像看到了女儿在自己面前嬉戏一样。但他记得的女儿,只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婴儿。决战前夕,他把婴儿交给一个亲信,命他速速离开。当天晚上,心爱的女人也被他安排送走了。
第二天,战场上,帝丹玄用尸军打败了贰负。他在战场上找到贰负,一刃劈下。就在贰负快要死去的那一刻,帝丹玄附身在上面。帝丹玄本人,则成了一具还能走动的躯壳。
黔荼盯着,满脸同情地说:“帝好像在流泪啊?这么多年的酷刑,血都快被耗尽,眼泪还能源源不断。父女之情,真是让人感佩。我地炼术士,为了修炼尽绝人间之情,看来真是有所不值啊。”
帝丹玄慢慢开口了,眼睛却没有离开脚下的熏华草:“我告诉了你,你一转身,就把我的女儿除掉,我该如何是好?”
地炼术士笑道:“你还是想想如果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的女儿必死无疑。”
“我曾到过一个地方,就在那里,有一个人告诉了我,怎么才能走入悬泽。现在,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想知道余下的,麻烦你先做一件事,把我的女儿带到我这里,没有一丝损伤地带到这里。”
3
帝丹朱的军队已经退回了苍梧城。
诸穆之野一战,帝丹朱的军队所剩寥寥,唯一能够依存的力量,只剩下了姬月兄长危其的军队。
玄溟的部队已经包围了苍梧,一直围而不攻。无支祁的部众都觉得好奇,多次向无支祁提出进攻,但是都被无支祁拒绝了。
无支祁担忧的,不是帝丹朱的残余部队和同仇敌忾的苍梧子民,也不是貌合神离的姬月兄长的部队,他担心的是悬泽之中的女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