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鲤伴的妈妈一惊。
  左边的婆婆安慰说:“幸好不是这样。”
  右边的婆婆说:“这样也许更好。”
  鲤伴的妈妈从县城回来之后,将双生婆婆说的话转述给鲤伴的爸爸听。
  鲤伴的爸爸不以为然,认为双生婆婆瞎说一通。
  在鲤伴胡思乱想的时候,师傅已经用毛笔将面具画好了。因为墨水只有黑色,师傅就画了一个戏剧脸谱。
  乍一看,这脸谱跟小十二的面具有几分相像。但其实差别挺大的,小十二的面具除了黑色和白色,还有其他颜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画成这样吗?”师傅问鲤伴。
  鲤伴摇摇头。
  师傅吹了吹木面具上还潮湿的地方,说:“因为初九的妈妈是戏子出身。在她得势以前,戏子身份在皇城里是极其卑微的,比娼妓的地位还低,仅仅高于叫花子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鲤伴问。
  在桃源这一带,从来没有谁高谁低之分,哪怕是路过的乞丐,这里的人也只是出于同情而觉得乞丐可怜而已,不会觉得乞丐比自己低了一等。当然,县城里的县太爷要比普通人高一等,但那也是因为他身上的蟒袍、头上的乌纱。
  师傅说:“皇城等级森严。皇城的人认为娼妓尚且靠自己吃饭,戏子是靠别人高兴时丢几个铜板,所以跟乞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初九得势之后,为了提高戏子的地位,颁布了一条规定,凡是脸上绘有脸谱者,市井人不可欺辱,官府人不可盘查。于是,一时之间,皇城里的平头百姓几乎人人画脸谱上街。后来画画洗洗非常麻烦,很多人便改为戴脸谱面具。人们见了戏子,不但不敢嗤之以鼻,反而恭敬起来。”
  鲤伴说:“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若是偷盗或者杀人的人戴了脸谱面具,而市井人不能阻挡,官府人不能追捕,那岂不是成了藏污纳垢的勾当?”
  师傅说:“初九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你不知道面具后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还极可能是恶人,你就更加不敢惹他们。这才能极快地改变戏子被人看不起的地位。”
  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将花瓶女人给他的画卷展开来,平摊在桌子上。
  鲤伴的目光顿时被上面的女人画像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极其端庄而又美丽的女人,看上去正值桃李年华。虽然说是女人,但脸上还有些稚气,或许叫女孩更为妥帖。可是若叫女孩,那姿态和气质又非普通女孩所有。
  女人画像旁边有两个字,写的是“树枕”,恰好应了那些狸猫官兵的称呼。
  师傅先量了画像的头,又量画像的身体和四肢。他要按照比例来做傀儡。
  鲤伴轻声问:“这是她没有困于花瓶里时的模样?”
  师傅一边记录一些比例数字,一边回答说:“是啊,那时候……唉……”
  鲤伴询问师傅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到画像上的女人在动,好像是在颦笑,好像是在叹息,又好像是在看他。
  等鲤伴定眼一看,画像上的女人跟刚才没有什么两样。
  鲤伴的心忽然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脸上一阵热。
  他担心师傅看出来,急忙找个借口出了房间,回到自己的睡房。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无心睡眠。
  他想起妈妈给准备好的洗脸水还没有用,便又起来,去洗了一把脸。清凉的水给他的脸降了温,似乎也灭了心里的火。
  再回到床上,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正睡得香,他忽然听到窗边有人轻轻地“嘿”了一声。
  他听得真切,睁开眼来,居然看到一个女人站在窗外朝他招手。女人的面容跟他从画像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揉了揉脸,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然后问:“你……是叫我吗?”
  那女人抿嘴一笑,说:“不是叫你那是叫谁?”
  他也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这是他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真笨!”女人似嗔似怒地说。
  鲤伴被女人一骂,顿时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他摸了摸后脑勺,又问:“你叫我干吗呢?”
  女人气得撇嘴,说:“你真是笨!我叫你还能干什么?给我开门呀!”
  鲤伴急忙开了房门,又去开了大门。
  女人跟在他后面,回到屋里。
  鲤伴局促不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女人坐在床沿上,拿眼睛偷瞄鲤伴,又好气又好笑。
  “你快点,待会儿我就得回去了。”女人有些羞涩地说。
  “干……干什么?”鲤伴摸不清状况。
  “还能干什么……”
  “我……”
  不等鲤伴说出后面的话来,女人竟然上前一把拥住鲤伴,将他的嘴堵住了。
  他的鼻子闻到了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
  鲤伴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很强烈了,他很少起这么晚。鲤伴发现房间里就自己一个人,衣服像往常一样穿在身上,并且没有多余的皱褶。闻了闻,也没有多余的气味。找了找,也没有多余的痕迹。
  他起了床,刚走出房门,就碰到了爸爸。
《皮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