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这董昌有个侄子,名叫董真,武功高强,为人粗鄙,是董昌手下的得力大将。一月前,董真奉叔父董昌之命,往杭州城采买军需,无意中见到蓂荚从马车上下来,立时便为其美貌所倾倒,惊为天人,当即命人去蓂荚所进的商铺打听。那店中的掌柜和伙计自然都推说不知。
蓂荚知道有人来店中寻她,便偷偷从后门溜走。事隔一月,不想那董真并未死心,想必是收买或威胁了那商铺的掌柜,打听出蓂荚的身世与家宅所在,今日托了与蓂荚同在会稽的远房亲戚董师正,前来提亲。
蓂荚自然不肯答应,好言谢绝。那董师正却不肯罢休,不厌其烦地反复相劝。后来南山进门,见蓂荚不堪其扰,遂羞辱了那董师正几句。与董师正同来还有一人,是个武人模样,应为董真手下,此时却耍起粗横来,限定三日之期,便要前来迎娶蓂荚。南山与他理论,却遭其出言调戏,气得南山下令逐客,那武人还欲纠缠,被董师正劝住,拉他离去。出门前,那武人强行留下两箱聘礼,还抛下一封书信,说是董真写与蓂荚的。
南山说罢,将一信封拍在桌上,尚未启封。
方干听到这里,愤然道:“这些个畜生!竟如此胆大妄为。他信中如何说?”
蓂荚说道:“不看也罢。”
南山却已将信拆开来看,看完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念道:
“天下美人出江南,江南美人出纪园。自古美人配英雄,当世英雄在临安。临安董真。”
念罢又是一阵大笑,道:“这个混账董真,竟然自称英雄,还作了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此时蓂荚却满面通红,低声斥道:“南山!”南山这才止了笑。
方干锁眉道:“老朽与钱塘县令路德赞素有往来,老朽可修书与路明府,请他转为拜托临安县令,出面劝解董真。钱塘与临安同为杭州属县,想来临安的明府大人不会拒绝吧。”
(按:唐代别称县令为明府,称县尉为少府。)
光波翼却道:“只怕明府大人不会拒绝,那董真却不肯买账。”
蓂荚微微点头道:“独孤公子所言甚是。今日见那董真手下粗蛮无礼,想来其主亦非善类。何况董昌乃地方豪强,向来拥武自重,眼下又值朝廷用其抵御流寇之际,为其晋官加爵,董真仗其叔父之势,必不将明府大人放在眼中。”
“那该怎么办?”南山急道。
“看来也只有暂避一时了。”蓂荚说道。
“姑娘想要避到哪里去?”光波翼问道。
蓂荚略加思索道:“纪家在上湖畔南岸,南屏山慧日峰下有一处宅院,几乎未曾住过,除了我和家中的老管家外,并无他人知晓此处。那里既安静隐秘,又便于料理杭州的几家商号,应是不错的藏身之所。”
(按:上湖即西湖,原名钱塘湖,亦名上湖。穆宗长庆二年(822年),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作有“欲将此意凭回擢,报与西湖风月知”的诗句,最早提出了“西湖”这一名称。)
南山插嘴道:“怎么连我也不知道?”
蓂荚微笑道:“你平日只知淘气,几时关心过家事?”
方干“嗯”了一声,捋须道:“如此也好,事不宜迟,你们连夜收拾停当,明早便走。”
南山此时垂头丧气,一下午的兴致一时尽被打消,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道:“这个可恶的董真,有朝一日落在姑奶奶手中,定要将你丢进镜湖里去喂鱼!”
众人已无心再用酒饭,蓂荚招呼一个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那丫鬟便领着一个小童捧来一个木匣。
蓂荚对方干说道:“蓂荚本想和南山明日亲往先生府上探望,不想突然生出这般变故,一切也只得失礼从权了。这五百两银子,是孝敬先生的,过会儿我让人送先生回府时一并送去。”
方干推辞道:“这些年,老朽一直承蒙纪府照应,如今你自己独守家业,纪家上下几十口,全仗着你一个小姑娘家,你也当量入为出,多留些余地,以备不时之需,不必再为老朽破费了。”
蓂荚泯然笑道:“先生不必为我担心,先父留下的产业足以维持纪家上下的开销,这点银子对纪家并不算什么。先生一心治学,不事农商,却总要生活,这些不过是给先生贴补家计之用。父亲生前最重先生的人品、学问,蓂荚自幼也将先生看作家人一般,先生就不要再推辞了。”
方干只得答应收下,叹道:“老朽一向自负为人、为学,不想一生身无寸爵之禄,家无半亩之耕,却要仰仗朋友接济过活,惭愧。”
蓂荚忙起身施礼道:“先生说哪里话。先生品格清高,才学盖世,只不过时运不济,天子莫知其能而已。自古有旷世之才者,亦须遇到旷世之伯乐。管仲无鲍子之知,无以为巨相;子牙非文王之遇,莫称其宗师。纵然先生一世无官,诗文品格亦可流芳将来,裨益后人,岂是那些每日奉迎结党、鱼肉百姓的庸宦所能相提并论?”
光波翼亦和道:“正是。先生既为高逸,便不必羁于繁缛。柴米油盐虽需用这银子买,终究不过是化作粪土之物,又怎比一字之功,可教百世,片言之德,能化万代?”
南山在旁听三人谈话,亦来了精神,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先生便授我这一字之功,让南山也能留下片言,教化万代。”众人闻言,悉皆大笑。
大家又闲话几句,互相道了珍重,光波翼便同方干起身告辞,蓂荚和南山送二人出府。
待打开院门,方干将将迈出一只脚,忽然从两侧窜出两名军汉,手中各持一柄钢刀,喝道:“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府!”
方干吓了一跳,站稳脚问道:“这是哪位将军之令?”
一名军汉道:“董真董将军。”
方干“哼”了一声道:“老朽又不是这纪园之人,凭何不让老朽出门?”
那军汉撇嘴道:“老子管你是什么人?就算是条狗,三日内也不许出去!等三日过后,这纪家小姐做了我们将军夫人,再任你们出入。”
“放肆!什么狗屁将军,简直是猪狗不如的贼寇!”南山怒冲冲跨出门骂道。
那军汉正待发作,见是一位美艳可人的少女,遂嬉皮笑脸道:“哟,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不如三日后你也随纪大小姐一同出阁,嫁给老子做媳妇吧。”
南山气得脸色铁青,正欲再骂那军汉,却被光波翼一把拉进府中。只听光波翼低声道:“何必与这蠢物计较?”
关上大门,几人回到书房坐下。
光波翼道:“适才我见门外两侧院墙之下,至少有十几人把守,看来这纪园已被他们团团围住了。”
方干恼道:“这伙贼蛮!如今蓂荚姑娘想走也走不成了,这便如何是好?”
光波翼又道:“事到如今,若是这般离去,只怕他们会寻纪园的晦气,须想个对策以绝后顾之忧。”
南山急道:“公子是不是被气糊涂了?还绝什么后顾之忧?这眼前之忧还未解呢!可倒是想这般离去,却如何能够离去?”
光波翼呵呵笑道:“南山姑娘莫急,在下自有办法护送两位离开。只是明日须府上一位能言可靠之人,前往会稽明府大人处,报说有人滋扰民安,务必请明府大人派人前来驱遣。到时,董真那些手下见走脱了蓂荚姑娘,又有官府插手此事,自然不会再逗留滋事,在下自有办法令他们不敢再来。”
南山奇道:“公子有何妙计?”
光波翼笑而不答,只说道:“两位姑娘今夜只需打点好行装便是,明日一早,我自会前来接应两位离开。”
“明早?公子现在如何出去?”南山大为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