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光波翼忙问她是否身体不适,花粉却道:“我两手越来越不听使唤,眼下已拿不得筷子了,这晚饭不吃也罢,否则又要出丑。”
光波翼道:“你这手若是十日不好,便十日不吃饭吗?难不成要将自己饿死?”
花粉“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不去理会那碗汤馍馍。
光波翼看了看她手臂,见她攥着拳头,小臂不住抽动,果然反应得比前更加厉害了。无奈之下只得说道:“不如我喂你吃如何?”
花粉忙将头转回来,笑着点头“嗯”了一声。
光波翼端起碗,一口馍、一口菜地喂花粉吃下,此时不得不看着花粉,却见花粉的眼光比前又大不同。
常人的眼神乃是由心光映射而成,随着当人所思所想不同而自然生出一种眼神来。而此时花粉眼中,一股妩媚春色似乎已与一双眼珠融为一体,魅惑之态自然流动。无论花粉思何事,说何话,做何举动,皆无法减损眼中这股子魅惑之气。其势猛烈而不失柔美,其意浓郁而不乏娇羞,令人不见则已,一见必定难以自拔,目不忍舍,心不忍忘,神驰意往,骨软身酥,只盼着与她日日缠伴,夜夜良宵,一亲芳泽,死而无憾。
光波翼一见之下,不禁怦然心动,霎时呆住,片刻之后,才蓦地惊觉,忙将目光移开,暗自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一股莫名冲动,心中仍如小鹿一般乱跳。
花粉见光波翼举止奇怪,忙问他怎么了。光波翼不便明说,只得装作无事,继续喂她吃饭,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目光压低在花粉口鼻之下,不敢再稍稍看到她那双眸子。
光波翼心中大为诧异,自己适才为何如此失态?那般奇特感觉强烈难忍,纵对蓂荚亦不曾生起过。明知自己对花粉毫无男女之情,为何却被她那眼神如此深深吸引,竟至动了那般心思?若非素来修持忍术得法,定力过人,难料自己便会做出何样举动来。转念一想,前几日花粉两腿不便之时,自己抱她上下马车,还与她对视过,那时虽觉她眼神怪异,魅惑之色愈来愈浓,却也未曾如这般勾魂摄魄,令人难以自拔。自己既非好色之徒,又非负心之辈,且有相当定力修为,竟难以抵挡花粉这一瞥之诱惑,莫非是花粉所习忍术之力所致?
花粉见光波翼半晌无语,若有所思,便问他在想些什么。光波翼趁机问道:“花粉,你自从修习这忍术之后,除了那几种不适感觉之外,可曾觉出有其他特别之处吗?”
花粉两颊微微一红,羞道:“我不告诉哥哥。”
光波翼又道:“眼下师父不在身边,我是担心你修习不当,有走火入魔之虞。你再仔细回想回想,可否有过师父未曾说过的反应?”
花粉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是什么?”光波翼忙问道。
“我……我……”花粉犹豫片刻,终于含羞说道,“这只怕与修习忍术无关……我心中常常想念……哥哥。”后面声音微如蚊蚋。
光波翼闻说亦是脸上一红,心中却道:“不知花粉所说的想念,是否便如我适才那般奇怪感觉,若是如此,只怕当真便与修习这忍术有关。”只不便再细细追问,心中更加疑惑不解。
吃完了一碗汤馍馍,花粉叫道:“哥哥,我还想再吃一碗。”
光波翼便又拿起一碗,说道:“适才你说不吃,如今却吃个不停,看来这汤馍馍正对你胃口。”他哪里知道,花粉并非爱吃这汤馍馍,却是希望光波翼多喂自己一会儿,暗自偷享那幸福甜蜜之感。
一路上,花粉白日里便在马车上睡觉,夜间则尽量静坐修炼,以图尽快将身体的种种不适之感除去。如此又行走了四五日,二人已距黄河南岸不远。
光波翼对花粉说道:“花粉,前面不远便是黄河,过河后再走五十里左右便可进山了。三道忍者大都聚集在黄河北岸,此番去罗刹谷,我不想令三道忍者知晓,况且你又是北道之人,若让三道忍者瞧见,只怕对你不利。可有其他隐秘小路通往谷中吗?”
花粉答道:“我也是这般想,小路倒是有一条,只是须绕好大一个弯路,且尽是难走的山路,只能步行。”
光波翼问道:“眼下你的身体如何?能走山路吗?”
花粉点头道:“这些日子,每晚静修,手掌已能伸开,小臂抽搐也减轻许多,或许再坐一夜便可消退了。要走那条小路,须从此向东走七八十里,到丰州的‘铁匠逃’,过河后再向北行六十里进山。”
(按:唐代丰州位于今内蒙古西部,所辖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巴彦淖尔盟和包头市大部分地区,鄂尔多斯市北部和呼和浩特西北部的部分地区。这里从战国、秦、汉以来,中原王朝就相继设置郡县进行管理。东汉末,屡遭兵燹,“城邑皆空”。北周武帝时又在此设永丰镇,隋开皇三年(583年)始置丰州,唐亦延续之。唐代丰州属于关内道,贞观四年(630年)设立丰州都督府,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取消都督府。天宝元年(742年)改为九原郡,乾元元年(758年)恢复丰州,并设立天德军、丰州都防御使。
唐武德八年(625年)曾将泉州(今福州,州治在闽县,辖闽县、侯官、长乐、连江、长溪五县)改名为丰州,置丰州都督府。贞观元年(627年),又改丰州为泉州,增辖南安、莆田、龙溪三县,属岭南道。此与上文中的丰州为同名异地。)
光波翼奇道:“铁匠逃是个地名吗?这名字好生奇怪。”
花粉释道:“铁匠逃是个小村子,相传当年村中家家皆以打铁为生,他们打造的铁器件件都是精品,无论中原商客,还是西来的胡人,都争相来这里收购铁器,渐渐这里便成了黄河南岸一座颇为有名的铁匠村。可是后来赫连勃勃做了大夏国王之后,他生性残暴,召集天下巧匠为他打造神兵利器,打造出的弓箭若是不能射穿铠甲,便会立即杀掉造弓箭的匠人,若是射穿了铠甲,便会杀掉造铠甲之人,故而虽然造出了千万精兵利器,却也杀掉了数千工匠。他听说铁匠村中有众多能工巧匠,便命人前去抓捕,幸好村民事前得到了消息,一夜之间,全村人逃了个干干净净,这里便成了一座废墟,人们便称呼这个地方作铁匠逃。直到后来大夏亡国之后,才有人陆陆续续又回到这村中来居住,不过铁匠逃的名字却一直沿用未改。”
光波翼叹道:“自古暴虐百姓者,其国皆不可久。赫连勃勃徒有惊世的雄才伟姿,大夏却不过存世二十余载。这铁匠逃着实是个好名字,尤警后世。”
(按:赫连勃勃(381—425年),原名刘勃勃,匈奴右贤王去卑之后,骁勇剽悍,善骑射,多智谋,称雄漠北。初附后秦姚兴,公元407年,反叛后秦,起兵自立,称大单于、大夏天王,并改姓赫连氏,于407—425年在位。史载:(其)器识高爽,风骨魁奇,姚兴睹之而醉心,宋祖闻之而动色。岂阴山之韫异气,不然何以致斯乎!虽雄略过人,而凶残未革,饰非拒谏,酷害朝臣,部内嚣然,忠良卷舌。灭亡之祸,宜在厥身,犹及其嗣,非不幸也。)
当晚,二人便停在黄河南岸不远的一个小村中歇息,花粉整夜静修。次日上路,花粉两手已能伸握自如,只是小臂偶尔还会抽搐。二人赶到铁匠逃,渡过黄河后又行五六十里,便到了秦山脚下。
是时天色已晚,山脚下并无村落,光波翼卸下马匹,让花粉在车中歇息,希望她再静修一夜,筋脉便可完全恢复,明早好攀上山去。自己亦在一旁寻了些干草,铺在平地上,静坐运功御寒。
(按:秦山即呼和浩特西北的大青山,秦汉魏晋时称“阴山”,隋唐称“秦山”“大斤山”“青山”,辽、金、元时以“阴山”代称,在《归绥县志》中又称“祁连山”和“天山”。清代后逐渐称作“大青山”。)
(又按:罗刹谷应在今包头以西的“梅力更”一带。)
当夜正值腊月十五,北风呼啸凛冽,黄昏时便开始下雪,直到后半夜,渐渐风住雪停,黑云亦慢慢散去,一轮圆月挂出,照在数寸厚的雪地上,更显清冷。
二人虽在长安置备了两身棉衣,此时仍无法抵御塞北的冬寒,幸好光波翼内功深厚,调动脉气,汩汩周流全身,倒也坐得自在安乐,却不知车中的花粉是否撑熬得住。
静坐良久,光波翼收功下座,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抬眼望见偌大的满月,不禁又思念起蓂荚来。自古以来,不知是因为人们多以月色言情,还是因这明月本身便是情物,一见明月,便会勾起人无尽的情思。
光波翼从怀中取出蓂荚那两封绝交诗,又看了看,心道:“‘向来曾不解,一夫夜闯关。’这两句想来应是指八月十七那夜,我从杭州城高府中救人之后,假冒林语,闯出钱塘门一事。看来蓂荚对此仍心存疑惑,未能尽信我编造之言。‘贼死复更生,恐君难自圆。’此二句却不明何意。‘贼死’莫非是指林语之死?却如何又说‘更生’?有何事我不能自圆其说?那夜从武林山南天竺寺出来,我曾向她姐妹二人假说自己是穿了林语的铠甲,并模仿他声音说话,赚开了钱塘门,难道这其中有何漏洞?”
光波翼细细回想了一遍,着实想不出有何明显马脚露出。心中又道:“也怪我一时粗心,未能察觉蓂荚对此有疑,否则总要想个办法向她解释明白。可惜眼下动乱之际,无法留在她身边,否则我便向她挑明了身份,谅她也不会在意我这忍者之身,又何必心中常怀着这不能坦诚相待的负疚之感。不过如今一切为时已晚,天下之大,不知该去哪里寻她,也不知她到底有何难解的心结,对我究竟生了哪般误会?”
光波翼将诗稿揣入怀中,对着那轮冰月呆呆发了一阵儿愁,但觉身体越来越冷,便重又回到草座上,准备运功御寒。忽闻车中传出“哥哥……哥哥……”的叫声,声音不大,颇似自言自语一般。
光波翼担心花粉被冻坏了,忙起身去看。
掀开车帘,月色之下,只见花粉已躺倒在车上,双手紧抓着被角,正翻来覆去地呻吟。
光波翼忙近前唤道:“花粉,你怎样了?”
花粉忽然坐起身,一把搂住光波翼的脖子道:“哥哥,我要死了……”
光波翼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何事,忙又问道:“你究竟怎么了?”想要推开她来看看,却被她紧紧搂住不放。
只听花粉呻吟道:“哥哥,我好想你……好想你……”便将嘴唇凑过来要吻光波翼,口中幽香扑鼻,令人一闻之下,立时冲动便起。
光波翼一惊,不禁后退两步,花粉竟被他从车上带了下来,却仍紧紧搂住他不放。光波翼忙用力将她推开,花粉吃不住力,一下跌倒在雪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兀自呻吟道:“哥哥……哥哥……我好想你……好想你……”
光波翼心说:“不好!花粉定是修炼忍术走火入魔,眼下百典师父不在,我当如何是好?”
再看花粉,右臂已支起上身斜坐在雪地上,长发披肩,面色娇红,双眼迷离,扭曲的身姿甚是妩媚,对光波翼叫道:“哥哥,你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