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蓂荚此时左耳正贴在光波翼胸口,听光波翼话声有些瓮声瓮气,不禁莞尔一笑,回道:“我在听归凤哥的心说话。”
光波翼也微微笑道:“是吗?他说什么?”
蓂荚羞道:“我不告诉你。”
光波翼将蓂荚抱得更紧了些,说道:“你仔细听吧,他可是有八万四千里的话要对你说呢。”
“归凤哥……”蓂荚抬起头轻轻叫了一声。
“嗯?”光波翼低头看着蓂荚应道。
蓂荚却又将头靠回光波翼的胸膛,不再说话。
鹤群悄然降落在清凉斋后院中,天已黑透。卸下鹤背上的大小包裹,将群鹤遣散,南山这才大呼小叫地喊纪祥和小萝来搬东西。
纪祥和小萝都纳闷,为何这三人忽然出现在后院,又从哪儿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南山只说是刚从外面采买回来的,由后门进了院子。
平日后院小门都是从里面紧锁的,纪祥和小萝也不好多问。待收拾停当,小萝忙问蓂荚想吃什么,她好准备晚饭。
蓂荚道:“我们午饭吃得晚,这会儿也吃不下什么,你只拿些茶点来,我们随便吃些罢了。你同纪祥两个自己做饭吃吧。”
小萝答应一声,将三人从晋阳城买回的果品取了一些,又煎了一炉茶水送来,心中嘀咕着,这镇中并未见有卖这样点心果品的,不知小姐他们去哪里买的。
这边纪祥早已调好了火炉,三人围坐一处吃茶说话。
南山兴奋之情未退,凑到光波翼面前问道:“哥哥这驾鹤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光波翼便将自己翠海救下鹤野天,得到其御鹤术传承的经过细细讲说了一遍,又讲了鹤野天为族中弟子所害、遇救后长逝于云海等事,听得南山时而愤怒,时而吁叹,着实感慨了一番。
蓂荚也蹙眉说道:“不想如今的御鹤族竟为如此卑鄙小人所掌,可惜了这神仙一般风流的本领。”
南山道:“听姐姐这语气,倒好像与从前的御鹤族人相熟识一般。”
蓂荚忙道:“我是说,那御鹤族的老族长是这样好一个人,怎的他族中后辈却如此不堪?”
南山又道:“我只道,能够驾鹤飞天的人,必是每日都如神仙一般快活,不想竟也有这样心酸的故事。”
光波翼道:“好容易开心了这一日,莫要被我的故事带坏了心情。我再说一个从前御鹤族中有趣的故事给你们听。”
南山闻言大喜,忙催他快讲。
光波翼道:“御鹤族中有一项最厉害的本领,叫作‘鹤变术’,修成此术之人,不必再驾鹤飞翔,自己便可化作一只飞鹤,遨游天际。只是此术修炼甚难,很少有人修成。”
南山插问道:“哥哥修成这鹤变术了吗?”
光波翼道:“我哪里有这般本事。”
南山道:“连哥哥这样厉害的人物都不会鹤变术,那只怕天下再也没人能修成它了。”
光波翼笑道:“天下厉害的忍者甚多,我哪里就称得上厉害了。”
南山摇头道:“反正在我心里,哥哥就是最厉害的。”
光波翼也摇头笑了笑,不再搭她这话,继续讲那故事。
原来御鹤族中曾有两位出类拔萃的人物,崔五郎与其妻屏娘,皆修成了鹤变术。御鹤族最初忍者名崔轩,五郎乃其子,身材高大而相貌黑丑,却是天资颖悟,为人诙谐,素有豪侠之气,年近四十方娶了屏娘为妻。那屏娘年方十六岁,貌美如仙,深爱五郎,二人婚后隐居越州。
宝应年中(762—763年),越州观察使皇甫政苛税重赋,敛财无数,民多怨言。皇甫政妻子陆氏年轻貌美,皇甫政常常因此沾沾自喜。陆氏生子后与皇甫政一同到宝林寺还愿,皇甫政捐钱一百万贯,新建三间堂宇,极尽华美,陆氏也捐钱百万,招募画工于堂壁上绘制神像。待神像画成,皇甫政大设歌舞筵席,于寺中庆贺,围观者甚众。五郎便身着蓑衣,背着斗笠,扮作农夫模样,荷锄前往,径直进到堂中,将绘有神像的墙壁锄倒。众人大惊,将五郎押至皇甫政面前。皇甫政责问他为何锄倒墙壁,五郎笑说,那神像画得尚不及我妻子美貌,留它何用?皇甫政不信,要他带妻子来见,五郎便引来屏娘。众人皆为屏娘的美貌所倾倒,陆氏与之相比,顿时黯然失色。皇甫政心下恼恨,便说五郎乃一贫贱农人,不配有此佳妻,理应将屏娘献与天子。五郎假意答应,请求与屏娘归家,向亲人诀别。皇甫政便令五十名军士与十名侍女,一同押解屏娘乘坐大船,跟随五郎的小舟渡湖归家。不料船到中流,屏娘趁众人不备,飞身跃入小舟,与五郎一同逃去。众军士紧追不舍,直追到岸上,忽见他夫妇二人化作白鹤,飞入云霄。此事后来被包湑载入《会昌解颐录》中,时人皆以为五郎夫妇乃神仙下凡,来惩戒皇甫政的。
听罢光波翼所讲,南山叫道:“那《会昌解颐录》我曾读过,原以为都是些杜撰的故事,拿来与人打趣的,不想这故事竟是真的!”
蓂荚道:“其实书中许多故事都有其原型,不过与世人的见识不尽相同,便都被当作杜撰的。有些睿智的,尚能从中体会些道理出来,至于那些见一便只知有一、见二便只知有二的浑人,也只当作笑料来看罢了。”
南山闻言,立时嚷道:“姐姐莫不是在说我是浑人不成?我可不能饶过姐姐!”
蓂荚笑道:“我只就事论事,偏你自己多心,那又有什么法子?”
南山早冲上前来,伸手搔蓂荚的痒,蓂荚忙跳起来,一边逃一边告饶。姐妹二人笑声一片,屋内顿时热闹。光波翼笑看她二人追闹,心中不禁忖道:“若常得如是,不亦快哉!”
说说闹闹,也笑得乏了,大家便商量着散去歇息。南山张罗着为大家都换上新被褥,又亲自察看了光波翼屋中的炉火,这才回房睡下。
光波翼在榻上略坐了会儿,正要歇下,忽闻两声极轻的敲门声,起身开门来看,却是蓂荚站在门外。
光波翼忙将她拉进门来,让她坐到榻上,又为她披上棉被,说道:“怎么也不披件斗篷过来?别冻坏了。”
蓂荚赧然道:“哪里有那么娇气。”
光波翼凝视着蓂荚,良久,蓂荚方开口说道:“归凤哥,其实,我不怕冷。”
光波翼微微笑道:“你深夜过来,只为告诉我这些?”
蓂荚将棉被从身上拿开,说道:“小时候,我身子弱,常常生病,父亲总担心我像母亲一样活不长。南山原本名叫秋灵儿,因为我才被父亲改名作南山。后来我按照父亲传授的方法,每日刻苦练习,身体便一天天地好了。这山中小镇固然寒冷,对我却不算什么。”
光波翼问道:“乘鹤飞天时那寒冷如何?”
蓂荚扭头看着光波翼双眼问道:“归凤哥,我知你早对我有所怀疑,你为何从不问我?”
光波翼道:“你若想告诉我时,自然会说。今日乘鹤时,你不让我为你施术,我知你并非怕我知晓真相,而是你想亲口对我说出来吧。”
蓂荚道:“归凤哥如此聪明绝顶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呢。只是,若我一直不说,归凤哥便永远不问吗?”
光波翼道:“不论问与不问,我从来都相信,你是真心待我。”
蓂荚眼中泛起泪光,说道:“我知道归凤哥听到我今日说这些话,并不会太过惊奇,一如我并不甚惊讶归凤哥是位忍者一般。我见归凤哥对我如此坦诚,心中十分欢喜,我也希望能对归凤哥毫无隐瞒。从前我不知归凤哥身份时,心中尚有疑虑,只怕要瞒着自己的身份过一辈子。对自己所爱之人不能坦诚相待,那将是怎样一种煎熬!”
光波翼伸手将蓂荚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蓂荚问道:“归凤哥是何时猜到我的?”
光波翼道:“当你听到我身为忍者时,并不十分意外,对我几番施展忍术,也无特别惊讶。加之你不让我为你施术,想必是怕我藉此探出你的脉气,害你失去主动开口的机会。”
“还有呢?”蓂荚又轻声问道。
“看到你这般反应,我便联想到,莫非你见过花粉姑娘?见过我照顾她?那日在玉蕊客栈中,花粉以为自己眼花,看见窗外有人影晃过,起初我还怀疑是北道的忍者偷窥,如今想来,或许是你在窗外。还有,当日你竟能从林语房中逃脱,那林语虽然大醉,武功却甚是高强,寻常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从他手中走脱?你说是跳窗出来,我却为何不曾碰见你?这些个疑问,我虽有猜测,却也不能十分肯定。”光波翼回道。
蓂荚伏在光波翼怀中说道:“不错,我是见过归凤哥照顾花粉姑娘,还听见她说自己腰酸脚冷,两腿无力,我还以为她与归凤哥有了……不想她却是中了毒。故而我才更信了别人挑拨的话,赌气离开了长安。我尾随归凤哥去见花粉姑娘,还有从林语房中逃脱,都是施展了遁术。当日我被林语手下捉去,乃是因为无法抛下南山的缘故,只好有意同南山一起束手就擒,以等待机会再救南山出来。”
光波翼道:“如此说来,当日我便没有赶去杭州救你们,你也自会带着南山逃出城去了。”
蓂荚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恐怕也只有自保的本事。归凤哥难道没有发现,我的记性是极好的吗?”
光波翼闻言一怔,半晌说道:“莫非,你当真是……”
蓂荚又道:“纪者,记载传录也,宽者,阔也。父亲的化名正是此义。”
“百典阔!”光波翼不禁脱口叫道,忙扶起蓂荚两肩问道,“令尊当真便是百典前辈?”此时他心中方才明白,原来蓂荚的父亲纪宽,便是百典阔化名而来。光波翼之前虽已隐约猜到蓂荚或许也是一位忍者,却不曾想到,她便是自己千方百计找寻的百典族传人!
蓂荚凝视着光波翼,微微笑道:“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归凤哥当年若早些对我坦白,也不会白白跑了这许多冤枉路,更不会被那个邪道幽狐所蒙骗。”
光波翼喜道:“怪不得你的遁术如此高明,为人又如此沉稳机智!老天有眼,我这一年多的煎熬总算没有白费,如今竟让我一举两得。”
蓂荚笑问道:“若只许你得一样,你却要哪一样?”
“当然要你,我永远都要你!”光波翼立即回道。
蓂荚赧然一笑,又将头埋进光波翼怀中道:“那归凤哥以后可不许再瞒骗我。我们两个要永远坦诚相待。”
“所有事情都要坦诚吗?”光波翼问道。
“那当然。归凤哥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你快告诉我。”蓂荚第一次有些撒娇般说道。
光波翼故作为难道:“这个……恐怕还是不说的好。”
“不行,一定要说。”蓂荚轻声坚持着。
“只有一件事……”光波翼低声在蓂荚耳畔说道,“我曾经思念你到无法自拔,便不由自主地化成你的模样跟自己说话。”
蓂荚闻言,羞得脸热心跳,双手轻轻推开光波翼道:“没想到归凤哥也这般坏,以后不许你这样。”
光波翼又将她拉回怀中,柔声说道:“除非你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
蓂荚“嗯”了一声,轻轻抚着光波翼胸膛道:“你也要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