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整整一年了,海棠花谢过又开,目焱心中的相思之树却从未凋零。
  一次酒醉之后,目焱踉跄于海棠林中,看着那叶儿、那花朵、那枝干,一树一木,全都化作恕君的身影,在歌、在舞、在笑。
  朦胧之中,目焱脱口吟道:
  碧叶裁秀眉,丹唇胜朱花。蛮腰婀娜干,娇臂俏枝桠。我舞君亦舞,我歌君不话。踉跄独醉人,徘徊在林家。
  次日酒醒,目焱却在自家门内发现一页诗稿,乃是秀丽的女书。目焱见诗大喜,没想到恕君竟然碰巧在林中听到了自己吟诗,而且还隐隐透露出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忙又作了一诗以为应和,诗中求慕之情则更为大胆露骨。只是苦于无法将诗稿递到恕君手中。
  隔日,目焱又与光波勇夫妇及琴氏姐妹聚会,见那恕君却仍如旧往,并未对自己表示出丝毫暧昧之意,失落之余,目焱更有些愤愤然,莫非恕君是在戏弄我?
  散去归家,目焱正独自呆坐纳闷,琴馨兰忽然来访。
  闲聊之后,琴馨兰忽然问道:“炳德哥,前日你可曾拾到一页诗稿?”
  目焱闻言一怔,随即点头道:“你如何知晓?”
  琴馨兰道:“那日炳德哥在林间吟诗,有人恰巧听到,颇受感动,故而让我转达对炳德哥的敬意。”
  目焱这才明白琴馨兰是受了陈恕君之托,来向自己示好。目焱素知琴氏姐妹与陈恕君乃闺中密友,却未曾想到琴馨兰居然敢帮助恕君背叛丈夫光波勇,顿时对琴馨兰刮目相看。当下便将自己新作的诗文交与琴馨兰,请她转交恕君。琴馨兰也颇为惊讶,似乎未料到目焱竟如此坦诚相待。
  琴馨兰走后音讯杳无,目焱在家中闭门不出。数日后,琴馨兰终于再次登门,并带回一首诗,那诗中却是询问目焱,天下优秀女子无数,为何他却偏偏喜欢上一位有夫之妇,莫非只是一时贪慕她的美色?或许不久便可将她忘怀。
  目焱心知恕君是在试探自己,当下挥毫又作一诗,表明自己此生只爱恕君一人,无论前程如何,生死不渝。
  琴馨兰亲眼目睹目焱作诗,感叹一声便携诗离去。隔日再来时,却是约目焱在一隐秘山洞中与恕君相会。
  目焱欣喜若狂,次日天黑后赴约,终于在山洞中得偿夙愿。
  时值八月,忽然传来消息,唐宣宗驾崩,懿宗即位,旋以肃宗皇帝留下的忍者令秘密宣召各地忍者高手赶赴京郊,欲从中选拔英俊,用以统领各族忍者。懿宗此举,亦为借助忍者之力稳固帝位。
  (按:大中十三年(859年)八月七日,宣宗因服用道士仙药,疽发于背而卒。九日,左军中尉王宗实杀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矫遗诏立郓王温为皇太子,年二十八,更名漼。十三日即帝位,是为懿宗。)
  得到消息后,光波勇约目焱及另外几位高手一同赴京应诏,目焱此时天目术等高明忍术尚未练成,自知无法匹敌光波勇、坚地等几位当世高手。加之他正与陈恕君打得火热,哪肯错过如此良机,自然托辞不去。
  光波勇走后,目焱夜夜与恕君在那山洞中幽会,极尽恩爱缠绵。只是恕君为人谨慎,平日里见到目焱仍是淡然相待,目焱稍示亲近,恕君反而愈加敬而远之。即使夜里相会,也从不许目焱燃灯点烛,生怕被外人稍有发现,不敢落下一丝痕迹。
  目焱亦知光波勇难以招惹,不敢有丝毫大意张扬之举。
  如此经历月余,光波勇受封国忍归来,已成北道长老。不久便派人送恕君南下过冬。
  恕君临行前最后一次与目焱幽会,竟告知目焱,自己已有了身孕,千真万确乃是目焱的骨血。目焱却是喜忧参半。
  怀抱着万分伤感的恕君,听她诉说着对自己的依恋,诉说着对孩子未来的担忧,也诉说着无法与自己长相厮守的绝望,目焱默然无语。他很清楚,自己此时无法带走恕君,无法给她名分,也无法承认这个孩子,这些全都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光波勇。
  目焱轻轻抚摸着恕君的长发,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正大光明地迎娶恕君为妻,一定让这个孩子成为人中至尊,任谁也不敢轻侮他。
  这一晚,恕君的泪水湿透了目焱的胸襟。
  恕君走后,目焱日思夜念,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反而与光波勇交往更密。
  次年夏天,传来光波翼出生的消息。见光波勇兴高采烈地要回幽兰谷去探望妻儿,目焱默默注视着光波勇离去的背影,只能在心中暗自祝福远在万里之外的妻儿平安。
  转眼间一年过去,孩子已满周岁,却不见母子归来。又一年过去,仍不见恕君的身影。目焱疑心忽起,莫非光波勇已察知端倪?否则为何再不让恕君回山?
  此时的目焱已是光波勇最为信任的得力助手。
  疑心很快转为担心,目焱担心早晚有一日,光波勇会查明真相,那时只怕他不但不会放过自己,也不会放过恕君与孩子。看来所剩时日不多,须得尽快下手了。
  咸通四年夏天,目焱等待已久的良机终于出现,他与淳海二人陪同光波勇南下,行至阆州,目焱终于成功毒杀了号称天下第一忍者的光波勇。
  谁知光波勇死后,目焱并未等到与恕君重逢的那一天。不久便传来恕君的死讯。
  目焱由此怀疑坚地早与光波勇通过气,早已对恕君生疑,故而光波勇一死,坚地便杀害了恕君。
  爱人被杀,生子被夺,目焱从此恨坚地入骨。
  自从谋夺了北道长老之位后,目焱便一边潜心修炼,一边极力扩展势力,苦心经营二十年,终于堪与三道抗衡。
  与此同时,目焱始终未忘对恕君的爱恋与承诺,一直孤身一人,并一心一意筹划让亲生儿子光波翼,不,应该是目继棠——目焱为自己的儿子所取之名,有朝一日可以登基为帝。
  讲到这里,目焱回过身来,只见光波翼木然凝视着自己,脸色苍白,便走到光波翼面前,伸手去抚摸光波翼肩头,不想光波翼却忽然退后一步,躲开目焱道:“你撒谎。”嗓音竟有些哀哑。
  目焱轻轻摇头道:“孩子,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不过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我若有半句假话,宁愿碎身而死。”
  光波翼低声问道:“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上次来罗刹谷时你为何不说?又为何设下许多圈套来欺骗我?”
  目焱应道:“我说过,这些都是为了历练你,让你能够早日成才。眼看你一步步破解了我设下的迷局,我心中甚感欣慰。坚地老贼虽然将咱父子二人隔断近二十年,可你始终是我的儿子,继承了我目家的勇武、睿智与果断。我很为你骄傲。”
  目焱深情地看着光波翼,又道:“孩子,我本打算让你亲手杀了坚地,为你母亲报仇。可是上次你离开秦山之后,我便有些后悔,看着你就好像看见你母亲,你长得如此像她……”目焱忽然语塞。
  光波翼素知目焱沉稳老辣,行事果断冷峻,北道中人人敬畏他,连其他三道长老都惧他三分。可自从自己第一次见他,他的眼中便只有慈爱,可以看出,那柔软的目光并非刻意假装,那是发自心底的爱意。而在他语塞的刹那,湿润的双眼中流淌出一股哀伤的溪流,那是积蓄了多少年的爱,压抑了多少年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汩汩地喷涌而出了。
  此刻,光波翼明白,目焱是真心爱自己的母亲,而且依然深深爱着她。
  “所以你才将天目术传授给我?”光波翼问道。他心中清楚,这话其实已经没有必要问出口。
  目焱微微笑了笑,说道:“岂止是天目术,将来你自会继承咱们目家的全部忍术。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进步如此神速。”说罢将那半截玉坠儿递到光波翼面前道:“无论光波勇在这玉坠子里藏了什么秘密,如今都不重要了。”
  光波翼接过玉坠儿,目焱又道:“棠儿,从今日起,你就留下来,跟爹爹一起打天下,咱们父子再也不分开了。再过两三年,我的目离术便会练成,到那时,咱们父子便天下无敌了。我相信,以你的资质,将来忍术成就一定更在我之上。”
  光波翼将玉坠儿攥在手心里,垂首无语,半晌方道:“那个山洞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目焱点了点头。
  隆冬深夜寒风刺骨,飞在秦山上空的南山瑟瑟发抖,毕竟她的功力尚浅,熟睡到深夜被光波翼悄悄唤醒,此时似乎尚未完全清醒过来。
  刚刚飞行一会儿,南山便忍不住叫道:“哥哥,我好冷!”
《大唐忍者秘史(下册):大忍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