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这……”韦坊正显得十分为难,“裴炼师,实不相瞒。这几日辅兴坊中时有蛇情,我们都去查过了,也使用了各种方法除蛇。凡是洞穴洼地之类蛇群可能躲藏之处,用烟熏过,用水灌过,也用土填过,总之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总会有新的蛇冒出来。所以大家思来想去,还得查到金仙观里来……”
“坊正的意思是?”
“别处都有蛇情,唯独金仙观中风平浪静,会不会太奇怪了?况且炼师方才也说,金仙观的后院人迹不至、花木葱茏,还有废弃已久的池塘假山什么的,那正是蛇虫滋生之地啊。”
裴玄静越听越不对劲,皱起眉头问:“听坊正的话,似乎认定了金仙观为辅兴坊中蛇患的源头?”
韦坊正欺身向前,压低声音道:“不瞒炼师说,今日京兆尹召集全城坊正商议蛇患之事,在座诸人分析下来,确实认为长安城中最可疑的地方便是金仙观了……”
裴玄静瞪大眼睛,旋即笑起来,“各位官爷既然这么肯定,何不干脆上报圣上?”
“哎呀,裴炼师这话说的……不是为难本官嘛。”韦坊正做出一脸苦相来,“其实据本官看来,炼师便放人进观一查,即可洗脱嫌疑,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假如观中真的藏有蛇穴,迟早祸害到炼师们身上,及早清除也是为了炼师们好嘛。”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裴玄静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金仙观本来一直有金吾卫把守着,除非得到皇帝特许,任何人不得入观。恰恰是在上元节过去不久,皇帝撤掉了金仙观的守卫,今天这位韦坊正就带人来冲观,岂不怪哉?
她想了想,说:“实在要入观也行。只是人多眼杂,观内皆为女冠,很不方便。坊正是否应该安排得更妥当一些?”
韦坊正听她松口了,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是是是。那些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因为这位小兄弟拦着不让进观,他们害怕蛇患危及自身,故而吵闹起来,本官把他们遣散便是。至于入观灭蛇嘛,我这里倒有个绝招。”
“什么绝招?”
韦坊正笑道:“官府寻到了一位搜蛇灭蛇的高手。这两天已帮忙清理了很多地方的蛇患。入金仙观的人无须多,只他一人便可。”
“金仙观这么大,一个人可不行,还需多带一名助手。”崔淼一边说着,一边大剌剌地步上金仙观前的台阶。一名青衣随从紧跟在他后边,手里提着大药箱。
果然是他。
自从平康坊一晤之后,裴玄静便下意识地等待着——崔淼迟早会找上门来的。不过,这回他竟以灭蛇高手的身份出现,仍然令她始料未及。崔淼每次现身时都有惊人之举,似乎铆足了劲要引起她的注意。
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裴玄静心中的滋味难以描述。
只听“咕咚”一声,李弥扔下抱到现在的门闩,大喊:“三水哥……”便要往崔淼冲过去,却被裴玄静轻轻拦下。
她说:“数日不见,崔郎不仅有了随从,还替官府办起事来了。”
“为民除害,匹夫有责。”崔淼微微欠身,笑得既潇洒又坦荡。
裴玄静回首对韦坊正道:“既然如此,就请这位灭蛇高手和他的随从入观吧。”
“好好,多谢炼师,多谢炼师。”韦坊正总算能交差了,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命人将围观的百姓驱散。还周道地留下数名官差在观外维持秩序,自己优哉游哉地回衙门喝茶去了。
四个人相继入观,李弥把观门牢牢阖上。
裴玄静端详着青衣随从,微笑道:“禾娘,你长高了,也变漂亮了。”
禾娘低下头不作声。她对裴玄静总带着点不知所谓的敌意,又好像有些害怕裴玄静。
半年不到的时间,青春之美在禾娘的身上蓬勃而出。今天的她已不适合男装了。丰满娇嫩的面颊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处处出卖妙龄少女的真相。现在即使着男装,也没人能认出当初那个郎闪儿了。
就连李弥也在不停地打量禾娘,大约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吧。
崔淼却说:“静娘,你瘦了。”他环顾四周,用惆怅的口吻叹道,“道观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自然远远比不上平康坊的日子。”
崔淼蓦然回首,注视着裴玄静微笑。
他笑得越动人,裴玄静就越恼火,忍不住讥讽道:“崔郎向来自诩清高,怎么也投靠上京兆府了呢?”
“谁说我投靠了。那可是人家京兆尹郭大人亲自请我出马,为灭京城蛇患出一臂之力。不信你去问他。”崔淼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崔郎的能耐大,居然惊动到了京兆尹?”
“哈。全因鄙人在秋娘宅中小试身手,本来只想英雄救美的。咳,谁知就闹得尽人皆知了。”
“原来如此。”裴玄静咬牙切齿地说,“我只听说那杜秋娘身价极高,王公贵族们为了见她一面,浪掷千金尚难如愿。崔郎却能在杜宅自由出入,真真是魅力非凡呐。”
崔淼大笑起来:“别人她都可以不见,郎中总是要见的吧。”
裴玄静一愣。
“静娘误会了。”崔淼的语气太过温柔,“可我就是喜欢静娘的误会,喜欢极了。”
裴玄静登时面红耳赤,呆了呆,恶狠狠地道:“闲话少说,请崔郎即刻开始搜寻蛇穴吧。”
崔淼说:“你还当真了?搜什么蛇穴,还不如让自虚带禾娘在观里玩玩逛逛呢。”
裴玄静无语,再看李弥一脸开心的样子,想他平日也实在闷得慌,便点了点头。
李弥兴高采烈地拉着禾娘走了。
直到他们的背影转过小径,裴玄静才喃喃地问:“真的不用搜吗?万一有蛇……”
“不会,我说不会就不会。”崔淼说,“有我在这里,静娘便不用担心。”
他在杜秋娘面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却似怀着截然不同的情愫。裴玄静很想漠然置之,内心偏又起伏难平,便岔开话题:“崔郎想进金仙观来,总有许多法子,何必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静娘此言差矣。崔某半年前乔装改扮、躲躲闪闪地才混进来,今天却是京兆尹亲自请我出手。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在下要的正是这个大阵仗。”
裴玄静又是一惊。
“况且,相比娘子所为能惊动到的人,区区京兆尹又算得了什么。”他的表情看似真诚,但言语中的挑衅意味无比鲜明。
崔淼就是那个崔淼,他的愤世嫉俗和尖酸刻薄永远不会改变。他意味深长地道:“数月前与静娘分手时,崔某就说过,我会光明正大地回来。”
裴玄静更惊奇了:“如此说来,倒是那些蛇为崔郎打了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