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是,这个也有点类似传播学里的把门人理论,”沈博士说道,“那什么因素会影响编码者做出选择呢?来看这个图,就是主导性话语结构和职业话语结构。先说主导性话语结构。社会生活领域的划分实际上也是不同话语领域的划分,在我们生活周遭发生的事件只有被选中进入话语领域才会被认为是有意义的。尽管媒介从它的生产逻辑看,应该是组织各种意义进入其领域,但是媒介的意识形态性和商业性,往往使它在取舍时有轻重缓急之分,体现其利益的意义以及意识形态要求的意义总是在优先考虑之列。这种被优先考虑的意义在编码过程中支配其他意义,或者让其他意义服从于它。这就是主导性话语结构。”
何旋说道:“这就是话语霸权喽。”
“对。”
苏镜说道:“《顺宁都市报》总编皮华明,还有你们栏目制片人樊玉群,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主导性话语结构’被杀的吧?”
何旋不屑地瞪了一眼,说道:“没有广告就没有工资,你养我呀?”
沈博士继续说道:“记者面对的各种信息已经是被‘主导性话语结构’选中的信息,然后记者再从这些信息中选择他们感兴趣的信息,这时候选择的标准就是要符合职业对信息符号的要求,即进入‘职业话语结构’中。信息变成职业性符号是对原符号的转换,但是,它没有逃离‘主导性话语结构’的控制,只是从职业传播的需要上对体现主导性话语霸权的信息进行的转换。这种转换只是对主导性话语结构中意义的一种再生产,并没有新的意义出现。”
何旋叹口气说道:“姚琐涵和刘宁大概属于这个层面了。”
沈博士说道:“其实,这只是理论分析中会分这么细,在实际操作中,二者其实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共同作用的,但是不管怎样,最后都会归结到编码者这里。”
苏镜接口道:“因为观众喜欢看冲突激烈的场面,所以姚琐涵诱导银行行长说出‘我就是法律’的话,樊玉群逼迫警察骂人发飙,刘宁则干脆只选择容易引发反响的话题。这就是职业话语结构的霸权。”
看沈博士听不明白,何旋便对三件事情做了一番解释。沈博士说道:“其实,全国各地的媒体都在滥用这种权力,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讲要像重视孔子那样重视章子怡,把章子怡作为一扇输出中国文化的重要窗口,结果被媒体曲解成孔子不如章子怡了;崔永元在一个学术讨论上讲到要严格区分公共电视与商业电视,却被人抓了几句讲超女的话无限放大,把有价值的电视批评给完全遗漏了。这都是职业性话语结构起的作用。其实,早就有读者质疑了,媒介的歪曲力量如此之大,引导读者的力量如此之巨,媒介是否还能担当向受众传达事实的功能。”
何旋嘿嘿笑道:“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苏镜说道:“叫你来你还不情愿,现在知道有好处了吧?”
何旋呵呵一笑,又问道:“那这个精英、话题又是什么概念呢?”
沈博士说道:“举个例子来说,前几天,火车脱轨撞居民楼,这是一个话题,记者要采访精英,也就是专家,他们的精英身份既与主导性话语结构相关,不能太偏激,骂政府不能太凶,也与职业性话语结构相关,起码得找个能说会道的吧!这个图使我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主导性话语结构对解码者的影响以及最终对信息的影响过程。”
苏镜沉默片刻说道:“没想到,这第三宗连环谋杀案还是得从传播学里找切口,我本来还以为这是杀人游戏的纸牌呢。”
何旋说道:“沈博士真是渊博啊。”
“哪里哪里,我说的都是从网上看到的一篇论文,觉得写得挺好的,就多看了几眼。”
“沈博士,您刚才说颜雄飞的讲义里也有这个结构图?”苏镜问道。
“是。”
“他是教传播学的教授吗?”
“没有,他跟我一样,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政治传播、国际传播和媒介管理。”
“他也研究这个?”
沈博士呵呵一笑:“大概是被媒体暴力伤害了,所以才开始研究的吧?”
4、教授驱逐记者
苏镜安静地坐在后排,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一个个后脑勺,课还没开始,学生们大多已经到了,讲台上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平头,鬓角有点花白。他就是苏镜在顺宁火车站新闻发布会上看到过的顺宁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颜雄飞。此时的颜雄飞精神饱满踌躇满志,随意地翻着讲义,准备着传业授道解惑。但是苏镜想到的总是颜教授赤身裸体的样子,这不能怪苏镜下半身思维,颜教授的表现实在太令人难忘了,当着警察和围观群众的面突然脱了裤子,而且竟然还是教授,这样的场景任谁都无法忘记。他饶有兴趣地想着,不知道这些学生们有没有看到那段视频呢?应该是看到的,教授裸奔的视频那么火,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会以什么眼光来看待这位道貌岸然的教授呢?
除了这些遐想,跟他一起坐在教室后排的几个人,也很值得研究,看上去这五六个男子不像是学生,他们起码有二十六七岁,有的甚至三十好几的样子,每个人的脚下都放了一个大包,不知道装着什么宝贝。这几个人坐在一起,低着头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地抬起头张望一眼门口。苏镜总觉得其中有一个人很眼熟,一定打过交道,起码打过照面,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那是一个矮胖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不知道刚听了什么笑话,低着头痴痴地笑着。终于,苏镜想起来了,那是在《顺宁都市报》,他曾经遇到过这个胖子。正在此时,一人看着门口叫道:“来了。”
这是一个小型的阶梯教室,大概可以容纳七八十人,坐在后排,前排光景一目了然。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着一身粉色套装,肩上斜挎着一个书包,跟同学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矮胖子几人突然一起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拿出照相机,对着女孩子一顿狂拍。
咔嚓咔嚓的声音惊动了上课的学生,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这几个人。苏镜顿时明白了,这几个人都是记者,只是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女孩子一见有人拍照,赶紧低下了头,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几个记者还想到前面拍摄,却听颜雄飞突然一声大吼:“你们哪个单位的?”
其中一个说道:“我们是记者。”
“有你们这样当记者的吗?老师怎么教你们的?你们这是在破坏课堂秩序知道吗?”
矮胖子说道:“还没上课呢。”
刚说完,上课铃声响了,矮胖子没言语了,另外一个记者说道:“颜教授,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走。”
颜雄飞却冷冷地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听完课再走吧。”
几个记者相互对视一番,然后竟坐了下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能奈我何的样子。
颜雄飞说道:“同学们,今天正好有这么几个人来当我们的活教材,我们对他们表示感谢。”说完,颜雄飞带头鼓掌,学生们虽然不明就里,也被颜教授的气势震住了,跟着一起鼓掌,热烈的掌声把几个记者的脸都搞红了。
“也许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人是活教材,”颜雄飞说道,“因为我们今天这堂《媒介管理》要讲的主题就是媒体暴力,而这几个人正是媒体暴力的身体力行者。大家知道,这几个所谓的无冕之王是来干什么的吗?”
几个记者有点沉不住气了,被颜雄飞收拾得抬不起头来,但是此刻开溜就更没面子了,所以几个人还是做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是此时很心虚了。
学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苏镜也听不清楚。
颜雄飞说道:“刘大张、李文言、曹思成、王永光,你们几个到后排坐着,看谁拿出相机就给我砸,出了事我负责。”
苏镜一看,这四个学生人高马大,收拾那几个记者绝不成问题,何况果真动手的话,班上其他男生肯定会一哄而上。
矮胖子叫道:“颜教授,你这是干什么?作为新闻学院的老师,你竟然指使学生干涉我们的自由采访权。”
“哼哼,我看你们的权力太大了点,”颜雄飞说道,“对付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所谓无冕之王,只能以暴制暴。杨玉茹,你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们。看他们哪个敢拍!”
刚才被拍照的女孩子眼眶早已湿润了,眼泪不停地打转。
颜雄飞继续说道:“每个人都转过头,看着他们。”
作为一个外来人,苏镜有点紧张,因为有几双狐疑的眼睛看向了自己,他赶紧也去看着那几个记者,脸颊兀自发烫。几十双眼睛有的愤怒,有的好奇,有的充满挑逗,有的不屑一顾,一句话,大家就像进了动物园,还是免票的。灼灼的目光把几个记者的脸都烧红了,但是他们仍然倔强地看着前方,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颜雄飞继续说道:“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看着他们吗?就是为了让你们看看行使媒体暴力的人都是什么德行。”
一个记者不干了:“颜雄飞,你干什么骂人?”
“闭嘴!这是我的课堂!”颜雄飞一声断喝把那记者骂哑了,然后接着说道,“让你们看他们,是为了让你们引以为戒,将来你们大部分人都会走上工作岗位,到报社电台电视台工作,你们很多人会当上记者或者编辑,将来你们中的一部分幸运儿还会当上媒体的负责人,但是我要你们记住今天的一幕,拒绝媒体暴力,远离媒体暴力,如果将来你们当中有谁走上跟他们一样的道路,就会跟他们一样,遭到千人万人的唾弃。做人渣还是不做人渣,在乎一心,同学们好自为之。”
这就是骂人了。矮胖子不干了,呼地站了起来,准备理论或者是吵架,可是颜雄飞却不屑一顾地看了看他,然后不愠不火地说道:“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矮胖子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继续站着还是坐着,还好同行拉了他一把,他算是找了个台阶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