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好吧,据拍这张照片的女人说,是的。她送给那个女房东的就是这张照片,也就是罗伯特·布鲁克斯拿走的那张。”瑞安开始露出一丝迷惑,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好像还没有搞懂状况。
  “这是你两年前见过的那个女人吗,蒂皮茨探员?再看看。”汤姆处在爆炸的边缘。
  “好吧,现在听你一说,她看上去的确有点不一样——但女人总是打扮得千变万化,对不对?”
  汤姆厌恶地转过头。“拿好你的钥匙,贝基。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就算过去了九年,我还是能毫不犹豫地告诉你,这个人绝不是奥莉维亚·布鲁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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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案室里充满了谈论各自推断的嗡嗡声,贝基叫汤姆留下,给小组成员简要说明情况,自己则去见罗伯特。贝基需要确认这张照片就是罗伯特从埃文斯夫人那里拿走的那张的复本,也需要问他是否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假扮奥莉维亚。更确切地说,他究竟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至少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妻子公然出轨没有让罗伯特多么心烦意乱。如果客房里的不是奥莉维亚,那来访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罗伯特·布鲁克斯隐瞒了太多情况,当警方知道他会为自己隐瞒的事实捏造借口时,就决定接下来要采取措施了。也许该正式传讯罗伯特了。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逮捕他,所以他随时都能离开——贝基丝毫不怀疑他会这么做,所以她要去逮住他。无论做了什么,他都打算逃脱处罚。
  贝基比之前几个月的感觉都要好。和彼得·亨特之间愚蠢荒唐的关系让她遭受了严重的摧残,而现在她总算能够从别的角度看待问题了,她认识到比起自己被抛弃的事实,让她更受困扰的是她居然掉进了年长且有权势的男人和年轻无知的女孩之间由来已久的陷阱。她并没有那么小,应该知道得更清楚,不免为自己的轻信感到无地自容。
  汤姆昨天帮了她。他对人的看法是那么客观,也许是因为普通凡人的罪孽和他们在工作中不得不处理的邪恶没什么两样。
  在开车去罗伯特·布鲁克斯家的路上,贝基想起多年前第一次遇到汤姆时的情景。当时汤姆是雨果·弗莱彻一案的高级调查官,他在伦敦警察厅加入他们的小组时似乎闷闷不乐的,她只能猜测是因为他刚离婚。但他是那么热情,真正激励了小组成员。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悲伤并没有消退,激情却消退了。她开始注意到他身上有一丝之前没有的玩世不恭,她从未完全明白——尽管,可能是没能解决一起备受瞩目的案子给他造成的打击。他之前的清醒似乎不见了,但对工作倒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她为什么没有爱上他?贝基用鼻子轻蔑地轻声哼了哼,那要容易得多。在你能得到某个中年、已婚、唯一的兴趣就是满足自己、玩弄女性于股掌之间的男人时,你怎会爱上一个个子高大、相貌英俊、一看就知道很会关心人的单身男人呢?
  她把车转向通往布鲁克斯家的那条狭窄的林荫道上。每一栋房子的独特风格,以及它们以略有不同的角度对着那条狭窄、弯曲的马路,坐落在所属的土地上的样子,使得这条林荫道成为郊区街道中较有情趣的一条。尽管十分喜欢这个地方,但一想到要面对罗伯特·布鲁克斯,贝基就微微发抖。她把车开上车道时稍稍放松了一下。
  尽管一天前几个邻居告诉了她布鲁克斯夫妇俩的车通常都放在他们宽大的砖瓦结构附属车库里,但罗伯特的捷豹还在车道上。她很高兴今天没有听到那可怕的挖掘机声音,不过还是能看到那个大家伙仍在邻居家门外。也许他们觉得周日早上还是不要吵到大家为好。
  贝基事先接到了消息,得知昨天晚上没见到奥莉维亚·布鲁克斯回来。她打开车门,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树上的鸟叫声以及远处割草机的声音。有个房间的窗帘是拉开的,她知道那是罗伯特和奥莉维亚的卧室,于是没有感到太多愧疚地拿起了金属门环,在金属门上重重地敲了三下。
  贝基一边等待一边转身背对着门,目光投向马路对面的那栋房子。透过树木和灌木丛,从那里可以看到这边的车道。住在那里的普雷斯顿太太,如果贝基没记错,昨天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贝基知道是为什么了。那位好心的太太站在窗子后面,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从客厅后面的露台玻璃门透过来的灯光正清晰地把她的身影勾勒在前面的网眼窗帘上。贝基兀自笑了,把身子转向罗伯特家的前门,又砰砰地敲了几声。
  还是没有人应答。
  混蛋,她想。也许他在冲澡或干什么,也有可能不打算理她。
  车库旁边那条通往后花园的狭窄小路,无疑就是普雷斯顿夫人走过去查看布鲁克斯家车子的小路,贝基决定去调查看看。经过车库的时候她朝里面瞥了一眼,想看看奥莉维亚的车还在不在,并毫不吃惊地看到它就待在上次看到它的地方。汤姆曾做过一项有趣的观察,他说,对于一个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中至少有两个必须坐在儿童座椅上的女人来说,两门的甲壳虫是最疯狂的选择。这是否说明奥莉维亚是个不喜欢深思熟虑的鲁莽女人?
  绕过车库后面时贝基看到一扇门,上次来访时她得知它通往一个杂物间,再往后是厨房。她拉了拉门把手,但锁上了。她接着往前,走到房子后方。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门涌入宽大的厨房。这正是贝基梦寐以求的厨房——既能在里面做饭,又能在里面吃饭,甚至还有一把舒服的椅子,可以蜷坐在上面读书。作为一个房间,它几乎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但又有种枯燥无味感,如果这里属于贝基,她肯定早就忍不住改造一番了。操作台面上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墙壁上没有照片,冰箱上甚至没有用彩色磁铁贴的孩子们的涂鸦。闪光的乳白色餐具和黑色花岗岩操作台看起来十分高雅,但作为家的一部分来说,似乎过于光秃和缺乏生气,甚至正面玻璃墙面柜里的陶瓷餐具都是配套的乳白色和黑色。她会想要增加些色彩——大红色的立式搅拌器,产自地中海、印有疯狂图案的色拉盘,蓝绿相间的玻璃酒杯——只要是能给这个地方带来生机的任何东西都好。
  她在厨房里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看到罗伯特·布鲁克斯,也没有看到他在这里吃过早餐的痕迹。尽管贝基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在这里吃过,无疑也已经把盘碟清理了,把这里打扫干净了。因为这就是那种厨房。
  贝基转身朝花园望去。花园大得惊人,距离房子最近的地方铺着草坪,中间是漂亮蜿蜒的花坛,一片紫杉树篱将花坛和花园的其他部分隔离开来,她只能看清一个儿童玩的攀爬架和远处的一个温迪屋(可供一个或多个孩子玩耍的游戏室,有门窗,有的游戏室甚至有小型家具。)。就个人而言,她原本以为孩子们戏耍的区域会离房子更近一些,这样才方便奥莉维亚从厨房窗户看着他们。花园相当壮观,晚上坐在宽大石头铺就的露台上,啜饮玻璃杯中冰凉的葡萄酒,被周围香气四溢的花儿环绕着,那感觉肯定像天堂。
  她转身朝房子走回去。现在该怎么办?
  她决定试试露台门,她真的没有指望太多,只是碰碰运气。令她吃惊的是,门无声地滑开了。她走进厨房,关上身后的门。这里被一种不祥的宁静包围着。窗户隔断了墙外的所有生命力,贝基突然像患了幽闭恐惧症似的——这是她之前从未体验过的,空气仿佛在身边停滞了,她喘不过气来,忙猛转身,把玻璃门能打开多大就打开多大,大口地吸了起来。
  “控制住自己,贝基。”她低声喃喃道。她转过身来,有点期望会看到罗伯特·布鲁克斯一动不动的身影凝固在通往大厅的门口,深陷的双眼注视着她。但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她呼出一口气,又朝房间里走了一步。“布鲁克斯先生。”她喊道。里面悄无声息。她大着胆子往前走,先走进客厅,然后进了过道,又喊了一声:“布鲁克斯先生。”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不得不上楼,她不能就站在原地。看在上帝的分上,她可是名侦缉督察,但这栋房子令她毛骨悚然。
  她试着推了推书房门,吃惊地发现居然没有上锁,但里面没人,唯一的生命迹象是电脑的屏幕保护程序正把它五颜六色的光线投射到整个房间。
  贝基默默地朝楼上走去。“布鲁克斯先生。”她再次喊道,推开每一间卧室的门,发现里面都没人,最后她走到前面那扇紧闭的门前,轻声敲了敲,接着更坚定地敲了敲,再次喊道:“我是侦缉督察鲁滨逊,布鲁克斯先生,你在里面吗?”最后,她转动门把手,把门推开了。环视着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她倒抽了一口气。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罗伯特到底在哪里?
  24
  胡乱地将超市购物袋塞到汽车后座上,苏菲·邓肯才惊觉车子在定速巡航。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买对东西,还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感觉到家后才会想起有些重要的东西忘了买,又得再来一趟,虽然她不介意去买些吃的。对她来说,这基本上是一种无须动脑的运动——她又不是厨房里的女神——她在那些店铺刚开门的时候就到了,成功避开了周日的一群群购物者。天哪!休息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她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当地的广播新闻随之响起,很多消息还是关于奥莉维亚·布鲁克斯和她的三个孩子的。苏菲感觉到心底某个地方传来一股熟悉的不安,不过很快就把它抛到一边去了。奥莉维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此时,距离奥莉维亚·布鲁克斯,或者苏菲·邓肯心中永远的丽芙·亨特在七年没有任何音讯后突然出现的那天已经整整十八个月了,而那天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苏菲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日。那个时候,她没几天过得好的,一直都在努力接受自己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不能再服现役这个事实。她感觉身体像是陌生人的,那么虚弱,一点都不像她。它不再听从她的命令,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对此她感到心烦不已。
  但丽芙来的那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她暂时忘记了那些伤痛。
  门铃响起的时候,母亲已经挣扎着要站起来,但苏菲却扑棱着冲她摆了摆手。“您坐好,妈妈。我需要多走动走动,不然我后半辈子就只能在办公桌前工作了。”苏菲装作没听到意料中她母亲的小声嘀咕 “那也是份好工作”,缓慢而平稳地朝她母亲那栋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半独立式老房子的大门走去。
  一打开门,她便发出了一声尖叫。“丽芙?丽芙——真的是你?噢,天哪!我的天哪!快让我看看。我都想死你了!”
  丽芙仔细打量着苏菲,看到好友身上的那些大伤小伤,眼泪便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苏菲见状,故意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大声喊道:“你瞧!”同时踮起较为完好的那条腿稍稍转了转,差点儿没摔倒,尽量让气氛变得活跃一点。
  “哦,苏——到底出什么事了?听新闻里说,一座大坝遭到袭击,炸弹爆炸的时候,你正往外救人。你会好起来吗?”
  “当然。只不过是各个部位受了一点点伤,只要他们能把所有的零件都整顿好,恢复运转,我就会完全康复的。别这样,丽芙。笑一个。其实,我本来可能已经死了——就像我的一些伙伴一样。”有那么一刻,苏菲感觉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不过幸好,在如何保持面部微笑方面她已经练习多年,有经验了。
  “进来坐,等会儿我们开瓶酒。有什么借口吗,嗯?”她搂着丽芙的腰,把好友拽到了客厅,“妈,快瞧瞧是谁来了。”
  “噢,是丽芙呀,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苏菲的母亲玛格丽特说道,“你要知道,我们都好想你。我们俩都是。”
  苏菲看到好友脸上闪过一抹歉意,便开口为她解围。“是啊,好吧——其实说起来我们都有错。要是我没有拍拍屁股跑去地球的另一头掺和别人的战争,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了。丽芙一直在做大人该做的事,结婚,生孩子。而我呢,却一直在玩战争游戏。”
  的确,一切根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苏菲离开曼彻斯特的时候——最初是为了桑德赫斯特的军官培训,而最后则是因为她第一次被派到海外驻防——想尽一切办法和丽芙保持联系,然而才离开这个国家没几个星期,她的朋友就不再给她写信了。她一直以为这都是因为她没有在丹不告而别的时候守在丽芙身边,但当时她正要登上飞往伊拉克的飞机,总不能告诉英国军队,最好的朋友觉得难过,所以很抱歉不能上飞机吧。
  起初她们还通过几封信,到丽芙的父母去世后便没有任何动静了。苏菲明白,她一定是过于悲伤了,悲伤得连写封信都无比痛苦,所以当从母亲那儿得知丽芙嫁给了一个叫罗伯特的男人时,苏菲还寄去一张贺卡,上面写着长长的祝福,祝愿他们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而那张贺卡似乎也石沉大海了。
  不过苏菲并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相反,她很清楚,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暂,不应该浪费在计较上,至少此刻丽芙出现在这里,虽然过去的七年时光似乎让她变得比苏菲预想的还要老。好友眼睛和嘴巴周围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好像她平时都不怎么笑,而过去她身上散发的那种明丽的光彩似乎也消减了不少,变得黯淡无光了。
  “我去拿些酒,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苏菲说着,一瘸一拐地朝门走去。
  “我就不喝了,苏菲,谢谢。我要开车呢,而且,我还得回去接孩子们。”
  “哦——现在都不止一个了啊。你有几个孩子啦?”
  “三个。我待半个小时左右就得走了,要去接他们放学。”
  “那个,喝一杯肯定是可以的吧?”她倚在门边上支撑着,问道。
  “真不行。要是带着酒味出现在孩子们面前,可能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我只喝了一杯’,他们就会让我去做义工了。”
  “不至于那么惨吧。”苏菲嚷道。不过看着丽芙的脸,不知怎么她就明白那是真的了。“好吧——那就来杯茶怎么样?”
  闻言,苏菲的母亲挣扎着要站起来。
《笼中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