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林藏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那张脸,”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你长着一张恶人的脸。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大哥是我杀的。贯藏道。我,用这双手勒死了他。贯藏说完,笑了。“夺走三千两的,偷走茶盏的,都是我。”
贯藏站了起来。“当时,那臭老头子因为生意上的事刁难我,让我出远门去给客人赔罪。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到那蠢货,那傻瓜哥哥,贯助那家伙正得意扬扬地坐在里屋。”
大哥在笑。“傻呵呵地笑。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贯助没有任何思想,他的人生只有吃和睡,根本没有意义,他本身就是多余的。于是,我搬起堆在一旁的钱箱砸向他。”狠狠地砸过去。“他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那蠢货。他想出声,于是我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脸变得通红。”他很无助,也很痛苦。你就是个傻子——让你这样说我。你才是傻子!
四肢拼命挣扎,大哥简直就像一只虫子。你真像一只被捏扁了的虫子啊,我的好哥哥。那么简单就被杀了,真是笨蛋,蠢到了极点。你才是蠢货!贯助!真痛快!
“杀了他,等他咽了气,我才想起来那蠢货是在屋子里守着钱呢。父亲带着店里一些管事的出门了,让他看家。他正守着那三千两。真是条没用的看门狗,一无是处。”
我不停地踢他。“为了让世人都知道,这蠢货是个连家都看不好的废物,我才把钱藏了起来。当时,我把跟钱放在一起的木盒子也藏起来了,因为那看上去还挺值钱。后来才知道,那里面装的就是那只茶盏。我偷东西并不是因为贪欲,我才不是想要钱。”
“也就是说,东西其实并没有被偷。”
“只不过是藏起来了。”贯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就在这里。”他伸手指着。
“你是说,其实所有东西都还在这房间里?”
“当然了。那么重的东西,一个人怎么搬得动?一个箱子也就算了,三千两可太多了,而且还是大白天,进进出出全是人,太引人注意。所以我没有偷,只是藏了起来。”我把榻榻米抬起来,把它们藏到地板下面。我故意将那些东西藏在了贯助的尸体下面。
下人们不会找到那里去。从表面上看,钱确实是被偷了。被偷只可能是被带出去了,这理所当然。所以,他们不会想到在这家里,在尸体的下面还藏着东西。他们想不到。
果然,事情没有败露。贯藏没有被怀疑。
“所以,茶盏就在这里,三千两也全在这里。我去把茶盏还给大名,还能再要回来三千两,总共就六千两啦!怎么样,这数目够玩乐一辈子了吧。”
“可是东家,若是如此那为何……”林藏问,“为何没有立刻将茶盏交出去呢?是怕自己动手杀兄长的事情败露吗?就算是为了隐瞒这件事,不对,即便出于这个目的,也肯定有其他解决办法。若真想编理由,要多少都编得出来,不是吗?只要有了茶盏,事态就不会恶化,就可以将小津屋从困境中拯救出来,连您父亲也不必……”
“正因为这个。”
“正因为?”
“所以我才一直藏着。”
“也就是说,您将您父亲……”
“没错。一开始藏东西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木盒子里装了如此重要的东西。但既然知道了……我应该会那样做吧。”
是的。我太恨父亲了。“我一定觉得,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一定想趁机折磨那臭老头子,折磨他,蹂躏他,直到杀了他。一定是这样。”
“是这样吗?”
“那些事如今全忘得一干二净了,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现在父亲不是已经死了吗?那个总跟在后面碍事的喜助不是也死了吗?真是可笑。”
是,一定是这样打算的。这家店的危机是贯藏自己招致的。与其说是招致,不如说就是贯藏亲自埋下的陷阱。除了在堂岛昏迷一事之外,一切的都是刻意而为。“接下来,让碍事的人都消失,让店铺垮掉,和这里的一切断绝关系,然后带着那个叫阿龙的姑娘找个地方游玩享乐。或许我就是这样打算的吧。还是说,我连她也想一起处理掉呢?”是这样吗?无所谓了。
“可是,东家。您父亲不是已经赔罪了吗?他不是跪在地上,诚心诚意地跟您赔罪了吗?还答应让您继承家业。这样不是应该化解了一切仇恨吗?可您为何……”
“我才不在乎。诚心诚意?别讲笑话了。我什么都不记得。肯定是因为他的那些举动令我恶心,恶心到想要忘记。就算他赔罪的事当真,我也只不过是大哥的替代品而已。我父亲才没有什么诚意呢。”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黑影嗖地站了起来,“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了。”
“东家,不,贯藏,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听好。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黑影,不知为何似乎大了一圈。
“你什么意思?”
“现在,是你面临的一个路口,贯藏少爷。你刚才的话都是真的吗?既不是刻意赌气,也没有逞强好胜,是这样吗?”
“你说什么?你这个家伙……”
“刚才的话里没有违背心意的谎言吗?是不是,贯藏少爷?”林藏的声音更大了些。
“真啰唆。没有谎言。我为什么要说谎?我杀了大哥,偷走了钱财,还害死了父亲。这又有什么不好?那东西被杀是应该的!上吊也是活该!父亲给我赔罪的事情,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倒是他直挺挺地吊在半空的样子也想不起来,实在是有些可惜。痛快,真痛快!”贯藏笑了。“喂,别傻站着了。赶紧钻下去把钱和茶盏拿出来。就赏你个一百两。”
“是吗?”林藏转身朝向另一边,“看来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自己的说法啊。那么……就让死人回来吧。”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让什么回来?”
“你看好了。这是叡山七大传说之一,不合时宜的六道迷途亡者之舞。”门被猛地拉开。手持蜡烛的六道斋正坐在门外。“迷途亡魂,敬听召唤。”
隔壁房间的深处闪过一个黑影。六道斋将蜡烛靠了过去。摇曳的烛光映照而出的——是父亲——小津屋贯兵卫。
“啊!都听到了,贯藏。全都听到了。是你!一切都是你!贯藏!”
“啊——”贯藏发出了不成人声的惨叫。
“遗言不能不听,临终水不能不奉。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嘛。”林藏说着转过身去,随后又稍稍转头,留
下最后一句。“金毗罗大神已离你而去。”
【后记】
真是个可恶的人。阿龙道。“从去年秋天一直观察到现在,早就讨厌他了。”阿龙换掉下人的行头,俨然一身卖花女的打扮。当然,卖花也不是这小姑娘的本行。不管哪里都去得了,不管什么都扮得像——横川的阿龙就是这么一个姑娘。
接到任务后,阿龙便立刻潜入小津屋,开始监视贯藏的动向。
林藏鼻子里发出冷笑。“先不管心肠如何,他那副长相不是也挺有男子气概嘛。你应该也不是完全讨厌他吧?那出隔门相望的戏可算是经典之作啦,是吧,阿文?”林藏轻声唤道。
是呀。文作也跟着起哄。“哎哟阿龙,你那眼泪汪汪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啊。还有那句情真意切的‘您真的将我给忘了吗’,唉,是个男人都受不住啊,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被迷住了。”
讨厌,文作叔,再这样开我玩笑我真生气啦。阿龙说着捅了一下文作的肩膀。“可是文作叔,那个人为什么昏过去了?在和泉楼的时候,你都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