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这个就很难说,不过,如果不跟着他们,我们可能早就在死人之列。”
  “那真得谢谢这畜生了。”陆离俞冲着旄马鞠了一个躬。旄马仰了仰脖子,摇了摇尾巴,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陆离俞直起身来,拍了拍马背,“我一直就想问你一个问题。这匹马是你从哪里找来的?”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季后看了看空荡荡的马鞍,“你是不是不想骑了?你不想骑的话,我就上了。”还没等陆离俞回话,季后就纵身上了马,甩了陆离俞几步。陆离俞赶忙跟了上去。他觉得季后是不想再让他东问西问了。
  3
  到了晚上,商旅停了下来。季后远远地停住了马,陆离俞跟在后面走了半天,也累得够呛,随便找了块地就躺下了。睡到半夜,突然被季后推醒了。
  “做什么?”陆离俞很不高兴地问。
  季后没说话,朝前面努了努嘴。陆离俞顺着努嘴的方向看去,不远处,就是商旅围坐的地方。一眼之下,觉得有些异样,但也说不清异样在什么地方。他回过头来,询问地看着季后。
  “又少了一个。”季后说。他这样一说,提醒了陆离俞,围在火堆旁的人,比起昨天晚上显得更加稀少。他脑子里一直没有注意到的变得清晰起来,几天来,商旅的人一直在减少。
  “好像不止一个?”陆离俞说。
  “每天都会少一个。我一直数着。每天早上,天一亮,他们的人就会少一个。”季后说着,眉头皱了起来。
  陆离俞听得有点害怕,又不好意思在季后面前露怯,只好故作轻松:“你真沉得住气,现在才说。这帮人也真沉得住气,自己人少了一个,一点也不声张。我们跟在他们后面,这么长的时间,人每天都在少,他们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每天都跟上了定时发条……哦,你肯定不懂发条是什么意思。”
  季后看了他一眼:“我以前还不怎么相信,现在完全相信了,你的确不是我鬼方中人。”
  “多大的发现哦。”陆离俞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知道就好了,知根知底,以后大家也好相处。”
  “我的意思是,因为你不是我鬼方中人,所以你才会以为那里坐着的都是人!一路走来,没有半点疑心。”季后笑着说。
  “不是人,那是什么?”陆离俞心一颤,腿一抖。他有个答案,不过他来自一个科学昌明的世界,不太相信这种事情,答案就在他心里,就是不敢说出口。
  “我说了你也不信。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季后站起身来,朝着那堆人走了过去。陆离俞心里害怕,但是更觉好奇,也跟在后面。这段日子,一直跟在这队人的后面,他的好奇心已经到了极点。每次想看个究竟,都被季后拦住了。现在能看个究竟,再大的风险他也能挺着。
  两人走到那堆人的后面,几步路的距离。坐在火堆前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好像被中心的火摄走了心魂,一点也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陆离俞反而止住了脚步。越靠近这些人,他越能体会到慑人的氛围。季后也停住了脚步。陆离俞心想,怎么回事,难道你也怕了。季后把他往旁边一推,说道:“你退远一点。待会儿,我做什么,你别作声;发生什么,你也别怕。有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
  陆离俞退后了几步。只见季后全身直立,伸手解开脑后的发髻,一下就成了摇滚歌手的长发造型。陆离俞心想,要是来阵风,配点强光,社会叛逆的感觉就更到位了。
  季后从身上抽出那把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木削。从离开箕尾方之日起,木削就一直佩在他身上。陆离俞曾经好奇地问过木削的来历。季后开始都是用如你是我鬼方之类的话来搪塞,后来纠缠不过,就简短地回了一句:“若木削。”
  熟读《山海经》的陆离俞自然知道若木是什么了。《山海经·荒月支北经》:“荒月支之中,有衡石山、九阴山、洞野之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据经文,若木木色为赤。现在季后就拿着一柄赤削,屏息直立了一会儿,然后他迈开左脚,开始舞起来。
  在参与考古学系的一次田野调查的时候,陆离俞曾经看到武当山的道士玩过类似的舞步。
  武当道士把这种违反人类行走顺序的舞步叫做禹步,据说源自大禹。大禹治水,日夜操劳,导致右腿偏瘫,所以每次走路的时候,都是左腿拖着右腿前行。后来就发展成为道家的驱邪降魔的“禹步”。
  禹步的行走顺序,据武当道士讲,是按照二十八星宿的位置以及运转来设计。因为二十八星宿的运转是每日都不一样,所以行走的顺序也得因日而异。
  陆离俞听罢,问了一个问题:“这样走一圈,有效么?”
  道士的回答是“没效。”
  陆离俞笑着说:“大师倒是实诚。”
  道士回答说:“不是实诚,是没削在手。”
  问要什么削,答案是若木削。陆离俞当时以为是道士的托词,现在看来,玄荒时期,还真有此灵物。
  季后走完了禹步,突然半蹲下来,手臂平直,与削一体,直指商旅,然后,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削上像有千钧重物一样,起身的过程中,削身连同手臂一起颤动。
  陆离俞看到围火而坐的几个人,慢慢地站起身来,动作、节奏竟然和季后的动作完全一致。等到几个人完全立定的时候,季后猛地一个转身,持削的手绕了一个半圆。随着这个动作,那些人也猛地转过身来……
  陆离俞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吓得不轻。他看到了几张僵硬的死尸一样的脸……
  他刚想发问,眼前发生的一切却让他来不及开口。从僵尸的袍服上面,开始渗出了液体状的东西——水。几乎就在瞬间,快得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僵尸就像加热融化的冰块,全部变成了水。陆离俞感觉自己听到了水向下轻微流动的声音,等到陆离俞从水流声里摆脱出来,他的眼前已经没有了僵尸的身影。原来僵尸站立的地方,只剩下几摊还留在地面上的水渍。
  陆离俞想起一个场景,季后抓起这样的泥土,往嘴里塞……这时,他才发现,季后也随之消失了。只剩下一团离地孤悬几尺的莹火,清冷、莹白。
  陆离俞心里一阵恐慌:如果季后也化成水了,留下他一个人,那可糟了。石杖没了,能依靠的难道就剩下那匹马了么?说不定旄马也化成水了呢?他赶快四处看了一下,还好旄马还在。
  他觉得旄马也够怪异的。别的马走了一天,都得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这匹旄马马好像从没这么做过。不骑它的时候,就算是站在草丛窝里,也没见它埋头去嚼一下。上次想喂它一把,它的反应是理也不理。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拿出氐宿交给他的叶刃,走到旄马的跟前,狠狠地刺了它一下……
  旄马一点反应都没有,刺进去的部位没有一丝血迹。从刃上传出的感觉很特别,就像刺进一张硬壳的纸一样。他拔出叶刃,好像还能听到纸的切口刮着刃面的声音。
  一进一出之间,旄马和善的眼里,没有一丝疼痛的惊慌,眼神依旧沉静,只透出一丝疑惑,好像在问他:你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有人在背后问他。陆离俞转过身,季后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若木削。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泥,脸上也有划破的痕迹,摇滚英雄的长发里面,现在多了几根残枝败叶。看样子,他刚才提着木削,追着什么东西跑了一大圈。
  4
  “你在做什么?”陆离俞回问了一句,“那队僵尸是怎么回事?”
  “我弄来的。”季后收起了若木削,“你记得不,我曾说过,要找到砥山方,靠人是不行了,只能靠它们了,可惜现在它们也没了。”他叹了一口气,把木削插回到腰间。
  陆离俞想问得详细一点,但是又担心得到的还是若你是我鬼方末师之类的搪塞,一阵犹豫。
  幸好季后开了口,就不想停了:“虽然还不确定你是不是我鬼方末师,但这件事,告诉你也没关系。当初大宗师太子长琴创立神鬼天地四方,每一方的设置也如其名。神方设置为神道,鬼方设置为鬼道,天方设置为天道,地方设置为地道。神道者,意为神方修行之所,乃是神之经行之地;天道者,意为天方修行之所,为通天经行之地;地道者,意为地方修行之地,为入地经行之地;我鬼方所设则为鬼道,乃尸鬼之行经之道。”
  “我鬼方四方,连同宗师所在之招摇方,都是尸鬼必经之道。所以,人找不到的去处,尸鬼却能,只要寻出一队尸鬼,跟在后面,不要说砥山方,就连招摇方,也可以追随而至。”
  “还有一个好处。”季后继续说,“一路走来,靠这群尸鬼,我们都能免除战事的侵袭。平常的一条路,人走就是人间道,尸鬼一走,就是尸鬼道……走在尸鬼道上,绝无一点人间烟火,遑论人间战火。”
  “哦,我明白了。”陆离俞说,“难怪你不让我生火。”
  “生也生不着。”
  陆离俞有点半信半疑,不过想起那队商旅转身之后的模样,还有当着他的面变成了一片水渍的场景,觉得自己不信都不行。正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周围出现了异动,就是有了种种杂音,是这一路都没听到过的。其中有一种声音,听起来特别凶险难测,来自他们所处的这个山坳之外,好像兵刃交加、群兽嘶吼、人声惨叫……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