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那你是怎么找到僵尸的?”陆离俞问。
季后招了招手,旄马身体一偏一颠地走了过来。以前膘肥体壮的一匹,现在感觉风一吹就倒,这都拜陆离俞一刃所赐。旄马一走到季后身边,就把头靠了过去,哀嚎了两声,含冤的眼神直射着陆离俞,好像在责问:为什么刺我?我出了这么多力,你还刺我,有没有良心?
季后拍了拍马头:“我以前也跟你说过,我鬼方有器合辟厉四门。器则幻器为具。这匹马不是真马,而是我以器幻化所成,专为寻尸所用。此马既然幻化而成,则有邪魅之气,同气相引,所以有寻鬼之能,凡马难比。”
“你幻出此马,用的是什么神器?”陆离俞问,避开了旄马责难的眼神。
“你见过的——那个卷轴。”
“哦。”陆离俞想起来了。当初逃离箕尾山的时候,季后取下神位石,还揭开神位石下面的木板,取出了一个卷轴。当时,他没来得及问,后来也没见季后拿出来过,所以也没机会问。季后清理包裹的时候,他没发现卷轴的影子,心里还想,肯定是弄丢了,更不好意思去问。原来,这东西早就变成了旄马,陪着自己走了这么久。
“卷轴乃是宗师鬼厉子所赐的一件神方器物。门余、门器两位门师受命执掌箕尾方的时候,宗师知道此去廖落,特意以此神器相赠。箕尾方知道此一神器的,除了门器门余两位门师之外,就只有我季后一人了。离开箕尾的时候,我特意带上了它。”
“本来还可以再用它一次,可惜,被你一刃给坏了,什么用场也派不上了。”说完,季后叫了一声“敕诀”。陆离俞眼前的那匹马开始慢慢变扁,扁成一张帛,在夜风里,飘了起来。季后把它接住,招呼陆离俞过来一看。帛布上有一匹画出的旄马。刚才陆离俞刺中的部位,现在变成了帛上的一个割痕。
季后折好帛,塞进自己的袖口。
“不能再画一张么?”陆离俞建议道。
季后摇了摇头:“要画此马,需丹穴黑砂、言山明帛,还得从渊之水调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弄?就算有了这些东西,没有宗师的神明贯注,估计也是徒劳。”说到这里,季后看了一眼陆离俞。陆离俞自觉理亏,一时之间,也不敢乱搭话。
停了一会儿,陆离俞问道:“每天死掉的人,何止千万,怎么我们眼前,只有这么几个?其他的呢,走在这条鬼道上的其他尸鬼呢,在哪里?”
“就在你身边呢,成千上万的尸鬼,正从你身边经过。你想看么,我念一个鬼方密诀,你想看多少,就有多少。”
“不用了。”陆离俞赶忙拒绝。
季后哈哈一笑,说:“你还当真了。别以为那队僵尸是你我看到的。能看到那队僵尸的,只有你刺中的旄马。它能看到多少,我们就能看到多少。现在它没了,走过你身边的僵尸再多,你我也是一无所知。”
“那就好。”陆离俞实在不敢想像自己走在一堆死尸里的感觉。尽管他看美剧《行尸走肉》的时候,那种群尸密布,游走街头的场面,总是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季后走到僵尸消失的地方,陆离俞跟了过来。季后伸手取过那盏漂浮的火,托在手上。
陆离俞好像又回到了山洞里那一刻,那时,也有一个女人,这样托起了一团火。
“这盏火是怎么回事?”
“天下火术,无非出自厌火国,这就是门器师传授的定火之术。此火一出,群鬼皆息。”季后说,“如果不用此火将尸鬼定住,他们就会没日没夜地走下去的。你我凡身肉躯,哪里受得了这个。所以,一到夜间,就得用此火定住他们。等到天明,此火自会消歇,你我也歇息完毕。尸鬼移步,我们正好追随。”
“我真没见你是怎么玩出火来的,能不能再玩一次?”
“此等神术,岂是游戏之类,说玩就玩。”季后冷眼斥道,然后接着说,“我跟随门器师多年,受教良多。可惜,我连杀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本以为是氐宿,现在看来,的确可能是另有其人。”
5
季后看着留在僵尸消失的地面上的水渍:“我门师曾言,只有一妖能化身成水。所以每到满月之时,我箕尾方都得兴法,以避此妖。我一直以为真有其事,但是,门器师临死之时,又言此言不真,乃是为避法衣被窃,故作此言,以保法衣无失。现在看来,门器师以为假的,其实是真。这个化身成水的妖,其实的确存在。”
“这妖是谁?”
“寄身海中的一个妖物,名曰女盐。我箕尾方往日做法,都是假托欲镇此妖。没想到因假成真,此妖年年被我箕尾方镇住。直到今年,我箕尾方的辟邪符图被破,此女妖因此得以乘潮上岸,为害人间。”
“女妖上岸,那你箕尾方的众人,是不是皆为这个女妖所杀?”
“不是,杀我箕尾方众人的应该是另有其人。鬼怪伤人,不可能有刃器的痕迹。鬼怪杀人,皆依其术,哪有借助人间刃器的道理。”
“你都注意到了。”季后的手轻轻向下划了一下,那盏漂浮在他掌上的灯火也开始下划,停在离地一掌的距离,清冷的灯光照出了清晰的水渍,“这摊水渍,就是女盐所为。女盐来自海中,所以她能用来化解人身、尸身的水,肯定也是海水。你可以拈起一点水渍过的泥土试试,里面有海水的咸味。”
陆离俞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季后会把泥土塞进嘴,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箕尾方众人,皆有刃伤,肯定都死于一人之手。这人肯定也是坏我箕尾方密符,引渡女盐上岸之人。”
“自我们离开箕尾方开始,这个女妖一直就跟在我们后面。每过一个晚上,她就会化掉一个僵尸。今天被我发现之后,干脆来了个全套,把所有剩下的僵尸都化了。”季后苦笑了一声,就像对面就站着一个任性的女妖一样。
“那她现在在哪里?”
陆离俞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季后的表情变得放松。从季后嘴里说出来的变幻莫测的女妖,比起山洞里的那个女人来更教他害怕。山洞里的那个女人,感觉就像一个机灵善变的少女,有一点整人的心眼,但是多半是出于娱乐,害人之心是看不出来。而季后说的这个妖,片刻之间,就能把他面前狰狞的僵尸化成海水。
季后摇了摇头:“我刚才绕着周围跑了一圈,都没发现这妖的踪影,大概她有什么隐形之术。要破隐形之术,须得我鬼门的辟术。我只学了器门。就算知道此妖真的能隐形,我也无能为力。”
“这妖为什么跟着我们?”陆离俞好奇地问,“想害我们?为什么不早动手?趁我们睡觉的时候,一点防备都没有,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把我们化成两摊水?”
“我估计,她不害我们的原因,也就是她跟着我们的目的。没达到目的之前,她应该不会害我们。要么就是想跟着我们去找一个人;要么,就是已经找到了这个人,现在就跟在这个人的后面。”说到这里,季后看了陆离俞一眼。
“又是我。”陆离俞笑着说,“我在那个世界可没这么受人待见。那里都是我找别人,但是别人连个上门的机会都不给。到了这个世界,感觉还真不一样。”
“不是找你。”季后一句话就破了陆离俞的自我陶醉。他指着陆离俞身上的法衣,慢慢地说,“要找的是这件法衣真正的主人。门师说过,这件法衣属于我箕尾方末师。既然你不是,那么这末师肯定另有其人。女妖应该是想顺着法衣找到我箕尾方的末师。”
“为什么呢?”陆离俞问。
“以前有个人好像知道,他跟我提起过,海里的女妖和我箕尾方的末师之间,好像有过什么。可惜,当时我叫他不要乱说,现在,也没机会请教了。”说到这里,季后朝着插花的陶瓶看了一眼。陆离俞想,这个人肯定是氐宿了,不然,他怎么会想起去看花瓶?
季后看了看陶瓶,眼神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氐宿?”陆离俞提醒他。
季后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盯着陶瓶发呆。陆离俞再问他,他突然站了起来,朝着陶瓶走去。一边走,一边抽出了木削。社会叛逆、长发摇滚的形象,又在陆离俞眼前出现了,搞得他也紧张起来。
他很想问问又怎么了,怎么跟一个陶瓶斗起气来,但是就在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陶瓶里的水好像从来就没干过……
他从来没见人换过里面的水。他自然是没有,季后也没有,因为每次摇晃陶瓶的时候,里面好像都没空过。他们都以为对方已经添过水了,所以,那里面的水还是薰华女人求他照顾花时陶瓶里的那点水。
想到这里,陆离俞觉得事情已经清晰得不需要结论了。挂在檐下的陶瓶就是海盐女妖栖身之处,他们带着装了女妖的陶瓶走了一路。
那盏莹火跟着季后,季后走到了陶瓶面前,摆了一个造型。
陆离俞看过一部日本电影《浪客削心》,据说还是日本电影史上票房最高的电影。里面的主演,一个洗剪吹,身材精悍瘦小。每次出大招的时候,都会摆出类似的造型。这个造型应该取自速滑运动员起跑的姿势,加上一点变化。上身前伸下压,压得很低,几乎贴近地面;持削的手,也跟起跑的速滑选手一样,是向后伸出,胳膊伸得更直更斜;另一只手,则屈肘,悬摆在下压的下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