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扬起的手被人狠狠地攥住了。陆离俞一回头,看见帝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
帝的身躯看起来清瘦,一攥却让陆离俞动弹不了。帝再一侧身,那只攥着陆离俞的手往后猛地一扯,陆离俞就仰天倒下了。
帝夺过飞刃,直起身来,训斥了长宫一句:“不是叫你不要为难此人,怎么就是不听?你们,”他招呼几个随身的侍从,“把这个人带到地牢去。”
“哪个地牢?”一个侍从赶忙问。
“死牢。”帝还没回话,一直呆立着在原地的长宫,突然脱口就说了这个词。这个词一出口,她才算从刚才的惊吓中苏醒过来。侍从赶快扭住陆离俞,推着往外。陆离俞奋力挣扎着,拼命扭头,主要是想确认一下,刚才的感觉是否属实。可惜,不管他怎么用力,他再也看不到长宫的脸。
两个侍女相互看了一眼,吐了一下舌头:“这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眼神灼灼,泽光烈烈,一看就是个贱字,活该扔进死牢。”
6
雨师妾部的帝叫丹朱,也被称为帝丹朱。他看着士卒押走了陆离俞,叹了口气,然后走向女汨。女汨低头站在正座的旁边。帝丹朱坐到正座上,也叫她坐下,然后开导起来。刚才发生的事,他不想多讲了,本来想戏弄一下逃兵,结果反而被逃兵吓得脸色发白,这样的事,偏偏发生在女汨这样好强的女子身上。就算稍稍提及,估计也会让女汨难堪难言。
“汩。”帝丹朱说,“我一直期望你能做一个温婉的女子,没想到你总是这么任性。偶尔任性,倒也无关紧要,可是军国大事,还要视作儿戏,那就祸莫大矣。此次战事,若非你轻急冒进,过早暴露我方薄弱所在,敌方也无可乘之机。若能相持最后,虽然胜负难料,也不至于一败至此。”
“女汩之责,女汩自会承担。”长宫女汩红着脸说,“可是,帝后的援兵……”
“你好像总跟帝后过不去。”帝丹朱轻轻一笑,“帝后对你,好像也是磕磕绊绊。奇怪的是,你小的时候,你们之间好像不是这样的吧。她还是挺疼你的。”
“帝父的意思是,帝后的寡恩,全是因我而起了。”女汩一脸委屈。
“倒不是这个意思。可能你长大了,她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会故生事端。你以后记得多让着她一点。”
女汩点点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女汩抬起头,面带忧虑:“我方兵力也就只能再作一战。如果再战再败,我方就算倾国所有,也再难敌玄溟长驱直入。到了那时,帝将作何打算?会不会改变初衷,为保国土,将女汩嫁给那人?”
“不要想得这么糟。帝后的援兵,最晚两日就可赶到。援兵一到,我方还可一战。只要谋划得当,未必输的是我。最坏的打算……”帝丹朱说,“就算败了,也非到了绝境。我雨师妾与河藏一部,自来就有盟约,还可以向他借兵。河藏之帝,想必应该知道,雨师不保,河藏亦险,不可能坐视不顾。”
“河藏一部,如果愿意出兵,早就出了,何必要等到我雨师国土将破之时。”女汩腾地站了起来,冲着帝丹朱,“女汩只是想求帝父一个决断,国土将破之日,是否就是将女汩送于玄溟之时?”
帝丹朱还没来得及答话,女汩拔出开刃:“我先在帝父前面立下一誓。若到那时,女汩只会自求一个结局。一个字,死。”
“死什么死?”有人正从洞外进来,听到这句话,就轻蔑地接了一句。是个女人的声音。女汩听到声音,已经辨出来者是谁,便低头站回到帝丹朱的一侧。
帝丹朱站了起来,一脸欣喜:“姬月,你来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两天。”
“晚了一天,就差点被人背后骂死,还要晚两天?”来人正是雨师妾的帝后——姬月。
姬是帝后的尊称,月是因为她的故知国,叫女和月母国。女和月母国以浴月之地著称。那里的女子,得水月晶华,个个都是清丽明婉。雨师妾国的帝后,历来都是娶自那个国家。帝丹朱出了悬泽之后,就命巫师前往女和月母,迎娶了排名第一的美女,并称其为姬月。
姬月一身戎装,看来也是刚刚赶到:“我带的队伍已经到了,都是我哥哥危其的部队。他死活不肯出兵,我费了好大的劲,他才肯来。路上出了点事,所以耽搁了。帝不会责备我吧。骂我几句可以,给我弄个什么刑,我可受不了。”
帝丹朱笑着扶住姬月,说:“我也受不了。一路都辛苦吧?危其兄呢,怎么不过来见见?”
“他在安排住处呢,几万人马,都得住下,够他忙一晚了。”姬月说。全身都靠在帝丹朱的身上,好像真的累瘫了一样,“几万人,最好省着点用。我听说今天一仗,败得可真叫一个惨啊。不知道我带来的这些,够不够你们两个去填坑。哟,这里还多出一张凳子,是给我坐的吧?”
帝丹朱赶忙安慰姬月。“帝后何出此言?一路鞍马劳累,还是赶快去歇息吧。”
“哟,刚到,就赶我走,行啊,我走。其实我也没打算到这里来。刚到的时候,去了一趟你的洞府,没见着人。我想想你就在这里。本来不敢来打搅,后来听侍从讲,你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我想你们的贴心话应该也谈完了,所以过来打声招呼。原来还是我冒昧了,你们还有话没说完呢。好,我走!”
“女汩不知帝后此言,是何用意?”女汩抬起眼,看着姬月,两眼都是泪。
姬月诧异地看着,正要开口,就被帝丹朱挡住了。帝丹朱连推带哄,把姬月拉回了姬月的山洞。
“她哭什么?”姬月卸下戎装,换上便装,坐在妆台前,笑问帝丹朱,“我不让她嫁人了,还是让她嫁人了?要说,这样年纪的女子,也该嫁了。我嫁给你的时候,比她还小一两岁呢。她就这么嫌弃无支祁?好歹也是玄溟之主啊,委屈她了,干吗抵死不嫁?”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帝丹朱心事重重地说,“我恐无支祁之意,不在女汩一人,应该是别有用意。求女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帝后试想一下,我若将女汩嫁给了无支祁,无支祁就可以迎娶为名,率部入我雨师妾。那时,他要干些什么,我能防一,不能防二。再说,女汩到了他的手上,以无支祁之淫,是何处境,可想而知。此女此世,仅我一父,我不爱惜,谁来爱惜。此乃人情,望帝后体谅。”
“人情,你不是神么?”姬月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真心疼惜你的女儿呢,原来也是另有打算。我明说了吧,是不是担心无支祁以娶女为名,潜入雨师,然后找到通往悬泽的秘路?这个悬泽,没嫁给你的时候,就听人说起。嫁给你这么久,我还从未见过。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看看。”
“帝后,你明明知道,要想见到悬泽,只有一个可能。”
“我不知道啊,什么可能?”
“就是我死。你想我死么?”
姬月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姬月开口了:“今天真倒霉,听来听去都是个死字。算了,我也累了,也该歇了。”她站起身来,靠着妆台,脸上突然一阵怯色,“你是留在这里,还是……”
帝丹朱站起身来,有点歉意:“你带来的援兵,我还得去查视一下。帝后先歇着吧。”
姬月看着帝丹朱离去的身影,呆呆地站了半天,然后转身坐下,又对着妆台上的镜子,呆看起来。一个青铜面罩出现在了镜子里面。
“你来了?”她对着镜子说。
7
女汩披着一件狐皮外套,在洞里走来走去,脑子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想着帝后的刻薄,一会儿想着今天的败局,一会儿想着来日再败,自己该怎么办……说是死,但是自己做得到么……一阵烦乱之后,她决定到外面走走。整个山体的洞穴是分层排列,每一层都有一个通道。她在自己洞府前的通道走来走去,两个侍女也懒得去叫了,叫了也没用。不如自己一个人走走,散散心。
她正走着,愁绪万端。一个影子在她一侧出现了,低着头绕过她,走在了她的前面。女汩现在心里正烦,看到此人如此无礼,不禁大为恼怒,冲着背影呵斥了一声:“站住,看见长宫,为何没有礼数?”那个背影站住了。女汩快走了几步,打算扳过肩膀,就是一个耳光。没想到,还没走近,那人突然开步走了起来,而且越走越急。女汩觉得不对劲,呵斥了一声,那人马上大步奔跑起来。
女汩猛追了上去,那人一拔腿,也跑了起来。两人在山间的通道上,开始追跑起来。女汩大喊起来:“来人,堵住他。”那人几个纵步,就到了通道的尽头。
通道的尽头就是山崖。那人站在尽头前,转身朝着女汩。女汩吓了一跳,因为她看到一个青铜面具。还没等她明白过来,那人纵身就往山崖下一跳。
女汩心想,不要命啦,下面可是深渊。
她往下一看,一只巨大的鸟从崖底飞起,接住了跳下来的人。然后,消失在夜雾之中。
“什么事?”帝丹朱带着几个侍卫匆匆赶到。
女汩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帝丹朱朝深渊里看了一眼,回头问女汩,“你看清了,那个人脸上戴着一个青铜面具?”
女汩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