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在帝丹朱面前,几经犹豫,她还是决定,这件事就她一个人知道。
  由于司泫的出现,她没法进入危其军营查询几个杂役。这个叫离俞的人,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出现,是一个和帝父生死有关的征兆?这个事情不搞清楚,她会彻夜难眠。
  想到这里,女汩叫出一个侍女。两人一起走向关押陆离俞的地方。
  关押的地方,是帝丹朱的侍从休憩的一个房间。比起死牢,最好的改变是有了一张床。陆离俞迫不及待地躺了上去。
  陆离俞睡得正沉,一个侍从把他拉了起来,叫他跪下。
  女汩和侍女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侍女看着陆离俞,叫了一声:“哎呀,怎么又是这个人?”
  陆离俞听到这个声音心就凉了一截,心想,这两个女人大概闲得无聊,又来消遣自己了。
  女汩坐下之后,命陆离俞抬起头来,问了一句,口气温和得让陆离俞感动:“你说自己是禹国人?”
  陆离俞点头称是。
  女汩又问:“据传言,十日竟出之时,禹国之人,全数被灭,我瀛图之地,从此皆无禹国之民。你这个禹国是从哪里来的?”
  陆离俞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本来就是编出来的。他做教师的时候,也会遇到这种情况。明明是一通胡侃,结果有些学生竟然认起真来,一下课就揪住他问:“老师不对啊,你刚才讲的,其他书上不是这样说的。”遇到这种情况,陆离俞的做法一般都是反其道而问之,然后指出其他书上的说法是不对的,既然其他书上的说法不对,自己的说法,不用证明,也成了对的。
  想到这里,他便问道:“既然是十日竟出,那么瀛图之地,皆不能免。为何只有禹国之地,才会全数尽灭?长宫细思其理,是否有不妥之处?”陆离俞的意思就是说,要灭全灭,凭什么你们都活着,我禹国人就该一个不剩。他现在已经开始以禹国人自居了。说谎的人就是有这种魄力,坚持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女汩说道:“瀛图之地,自然是都不能免。但是,有一禳解之术,如果能照此行之,就能解除十日竟出之灾,不行此禳解之术的,就难逃此灾。禹国之君,不肯行此禳解之术,所以才招来了一场灭顶之灾。此事,我瀛图之地,人人皆知。”
  陆离俞问道:“不知长宫所说的禳解之术,指的是什么?”
  女汩心想,这人是不是装傻,连这个都不知道,要在往常,对着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她是没有耐心的,现在情况不一样,她要从这个人的嘴里得到确切的答复。
  于是,女汩说道:“所谓禳解之术,就是将一女巫,置于日下烤晒至死。瀛图之地都这样做了,所以免了灾难,只有禹国之君不肯照此行事,最后一国灭顶。”
  “我禹国之君,为何不肯行此禳解之术?”陆离俞听到这里,自己都好奇起来,完全是学术上的。
  他想起来了,自己与郁鸣珂曾经讨论过的《山海经》里有烤女巫的记载,但是好像没这一段。另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他的一个梦,在梦里,他看到一个女巫,躺在一块巨石之上,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这是一个烤晒女巫的场景。
  “据说禹国之君与本国女巫有私情,所以不肯以之禳解。”
  “后来呢?”陆离俞听到这里,跟看琼瑶剧一样,还有这剧情?
  “十日竟出之时,禹国的民众纷纷请愿,请王交出女巫。王不答应,反而一意孤行,将女巫藏之宫中。后来死伤渐多,群凶并起,禹国的民众开始围住王宫,逼着禹王交出女巫。禹王仍旧固执,不过,那个女巫感王之诚,私自走出王宫,把自己献给了禹国凶民。禹国凶民抓住了女巫之后,就把她捆绑起来,放在烈日之下,烤晒至死。”
  “女巫死了,但是灾祸仍然不减,于是又有传言,说王与女巫,已育一女。欲除十日之灾,必须连同此女一并烤晒。众人于是又围住了王宫,要王交出此女。数日围困,王宫寂无声息。众人等不下去了,就一起发力,破门而入。王宫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饿得快死的侍从。”
  “他们抓住一个侍从,追问起来,这才知道,禹王携女离开了王宫,并立下一毒誓:禹国之人,连一个幼女都不能相容,有何面目再存于瀛图之中?这一毒誓,后来竟然成真,禹国之人,尽数皆灭,至今无一遗存。”
  “除了王,和那个幼女?”陆离俞听到这里,总算有点明白了,“长宫以为,我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后人?”
  “你说你的名字叫离俞?那你应该知道,离是火的意思,也是日的意思;至于俞字,有人说是舟的意思,舟即有行的意思。离俞,即日中逃走的意思。那位逃走的禹王,后来就被人叫做离俞。有一种鸟,我从没见过,据说也是从日中飞逸而出,所以,我们也把它叫做离俞。”
  陆离俞心想,这真让人长了见识。如果自己的来历的确是这样,那倒不失为一件幸事。至少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祖先遗留的福利啊,我在这个叫瀛图的地方,还是有来历的,以后再也不用自叹孤苦无依了。可他自己也不太相信,这种福利,会是一个关在新疆死牢里的老囚犯,留给自己没见过面的儿子的。
  他对女汩说:“我不想骗你。离俞这个词,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她说是从一本书里找到的,至于什么意思,估计连她也不知道。”
  “书?书是什么?”女汩大概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陆离俞心想,她应该是不知道这个字的,我自己到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书嘛,”陆离俞想到了一个解释的办法,“就是用来记录东西的,记在一张纸上,很多张纸,最后装订成册,我们就把这种东西,叫做书。”
  “纸,又是什么?”
  这下陆离俞真的为难了。纸是东汉时期发明的东西。从现在他所处的环境来看,好像离东汉时期还差一截:“你们这里,如果想要记下一件事情,一般会采用什么办法?”陆离俞问,有点循循善诱的样子。
  “我们是用丹砂,写在一张帛上。”
  “那你就想像一下,把这些写满了字的帛,装订成一个小册子。那种东西,就叫做书。”
  “哦,你们禹国人都是这样?”
  陆离俞点点头。
  女汩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说自己是禹国人,也是你母亲教给你的?”
  “不需要,我们那个世界上的人都能知道这一点。从小,就会被人教育,我们的祖先的历史就是来自一个叫禹的人建立的国家。不过,这一点到了这里,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怎么讲呢,有一段历史,好像我们是一样的,但是,这段历史结束之后,我们的历史就分开了。我们好像走的是不同的道路。这两条道路应该没有相会的时候,但是,很奇怪的,我却走到了你们这条路上。”
  女汩觉得这话难以理解,不过,这也无关紧要,谈到这里,她已经认定,此人并不知道,“离俞”事关帝丹朱的死亡之兆。
  她站起身来,对负责关押的侍卫讲:“这个人,你要好好看护,不要出什么意外。”
  她又对陆离俞说,“以后,我会照管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照管你的。”
  陆离俞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一层意思——只要有她在,他的生命一直就是安全的。
  这眼神让他放心不少,等到女汩离开,他就躺到床上,放心地睡了起来。入睡之前,女汩讲的禹王的故事在他头脑里回旋了一会儿。这真是个孤苦无依的故事,他好像看到,一个远古帝王带着一个小女孩,踽踽独行……
  4
  第二天,帝丹朱召集部众开了第二次会议。
  他、女汩还有其他部首都已经到位的时候,还没看到姬月和危其的身影。昨天晚上,临睡前,他去了一趟姬月的洞府,女侍回禀说,姬月留在危其部首的营里,明日一早才会回来。
  等到鼓响三通,姬月和危其才缓缓出现。
  危其忙着向各位道不是。姬月却款款而进,脸上带着月晕一般的柔光。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