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他笑了,牙齿全都还在,在黑色胡子的衬托下,白得炫目。“我是妖怪。”
远处传来了鹅群滑上湖面平台的声音。“你想干什么?”我说。
“我不想干什么。”他说,脸上满是笑容,“我可以把手放下吗?”
我点点头。他放下手。我放下武器,但还是保持警惕,我揣摩他刚才的话,问:“你在这里躲了多久了?”
“从头到尾,”他好像在用手指数数,“三十年了。”他咧嘴笑,看着我张口结舌的表情。“没错,我从你这么高的时候就看着你。”他把手放在膝盖的高度,“看着你长大和——”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转移换题,“真的很久没看见你了,大卫。”
“你是谁?”
“我叫杰若米·朗威。”他说。
我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我是逃犯。”
“那为什么现在要现身?”
他耸耸肩,“大概是因为看到你,一时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报警?”
“我想,你欠我一次人情,不会报警的。”
“怎么说?”
“我救过你一命,大卫。”
我只觉得脚下的土地在摇晃,“嗯?”
“你以为是谁把你拖上岸的?”他问道。
我目瞪口呆。
“你以为是谁把你拖进屋里,然后打电话叫救护车的?”
我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他绽开笑容,“你以为是谁挖出那两具尸体让人发现的?”
我好长时间才恍过神来。
“为什么这么做?”我好不容易开口发问。
“我说不上来。”他说,“这样说吧,很久以前我做了坏事,这算是赎罪吧。”
“你是说,你看到……”
“是的,我看到全部。”朗威接话说,“我看见他们抓了你太太;看见他们用木棍打你;看见他们要她把东西交出来,你上岸;还看见你太太给了他们一把销匙,他们大笑着抓她上车,而你沉入湖中。”
我压抑。“你也看见他们中枪了吗?”
朗威又笑了。“我们聊得够久了,小子。她正在等你。”
“我不懂。”
“她正在等你。”他又说,转身背对我,“树那里。”他一转身奔入树林,像野鹿一快消失在树丛之间。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不见。
树那里。
我拔腿狂奔,树枝抽打我的脸庞,我不在乎;沉重的双腿要减速,我全然不理;胸口发闷抗议,我强行鼓舞精神。终于看见大石柱右转,拐入转角,树依然矗立原地。我走向前,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们刻下的姓名缩写已经变得模糊,十三条线也一样。我凝视片刻,然后伸出手颤抖着去碰刻痕,但并非姓名缩写或那十三条线。我伸出手,顺势而下,去碰那刚刚刻下不长时间,还看得见白色树干和树干黏液渗出的新的八条线。
接着,我听见她说:“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很傻。”
我的心都要碎了。我转过身,她就在我的眼前。
我手足无措,说不出话,只顾盯着她的脸。那张美丽的脸,还有那双眼睛。我觉得身体下陷,直直地刺入黑色利箭之中。她的脸明显瘦了,原著民般的颧骨更加突出,我这辈子从没有看见过这么完美的事物。
我想起那些折磨人的梦境。夜深时暂时逃离现实的时候,我拥她入怀,抚摸她的脸庞,同时又觉得自己被拉走,及时沉浸在狂喜中,也知道这一切只是虚幻,不久我就会清醒过来,重新回到冷冰冰的现实。担心一切都只是虚幻的恐惧逼退我胸中的空气。
伊丽莎白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她点点头,好像在说:“是真的。”她往前一步。我呼吸困难,但竭尽所能摇摇头,指着树上新的刻痕说:“不,我觉得很浪漫。”
她举起手不让自己哭出声,奔向我。我张开双臂,她跳入我怀中。我抱着她,用我全部的力量紧紧拥抱着她,双眼紧闭,狠狠地嗅她发丝间飘逸的丁香和肉桂的气息。她把脸埋进我的胸口放声哭泣,我们紧紧相拥,一次又一次。我们依然……天造地设,五官轮廓和身体曲线都如此契合。我捧起她的后脑勺,她的头发剪短了,但触感没变。我感觉到她在颤抖,我确定她也感觉到了我在颤抖。
第一个吻猛烈、熟悉,有些迫不及待,就像错误判断水深,好不容易跃出水面的两个人。时光流逝,冬去春来,千头万绪浮现脑海,我此刻什么都不想,就听任头绪充斥。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双眼,我无法动弹。“对不起。”她说。我的心再一次要碎了。
我抱着她,一直抱着,永远都不想再放手。“别离开我。”我说。
“永远不会了。”
“你发誓。”
“我发誓。”她说。
我们拥抱彼此。我紧紧贴着她神奇的肌肤,触摸她背上的线条,亲吻她天鹅般的颈部,甚至拥着她仰望天空。这是真的吗?我想,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残酷的玩笑?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回到了我的身边?
不管那么多了。我只知道此刻是真的,只愿此刻能够延续。即使抱得再紧,手机铃声响起还是像捉弄人的梦境一样将我拉开。那一刻,我激烈地斗争要不要接听电话,但经历这么多事,如果不接实在不明智。还有很多可爱的人因我们夫妻而陷入危险,我们不能置之不顾。我们俩都知道这点。我一手抱着伊丽莎白,深恐如果再放掉她,我一定会万劫不复,另一手把手机贴近耳朵接听。
来电的是泰利斯。他一开口,整个世界离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