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这队官兵见一年轻美貌的女子纵马急奔,后面还有个蒙面的黑衣人紧追不舍,均感奇怪。忽听那女子大喊:“军爷救命!”众官兵均想:“原来是个强盗在追姑娘。”只听为首的军官喊道:“弟兄们,给我逮住那个穿黑衣服的强盗。”众人让过那女子的马,待黑衣人近前,长戟大刀一齐向他身上招呼过去。
李义南远远从后面追来,见众官兵正合力拦截黑衣人,心下一喜,正好来这许多帮手。
山路原本不宽,恰容两马相错。黑衣人见大刀、长戟袭来,也无法躲避,便以手中短兵相格,或向上挑,或向旁拨,竟一连过了五六人,胯下坐骑并不减速。
那军官走在队伍前头,本来只命令手下拿人,自己并未出手,如今见黑衣人连过数人,心下气恼,大喊道:“后面变两队,给我拦住他!”边说边掉转马头,杀向黑衣人。
后面的士兵闻令立即变成两马并列的队形,顿时将山路堵上。黑衣人说话间又过了三四人,见面前五六十排战马已经将路封死,再也前进不得,当下借着前冲的势头从马背上跃然而起,飞腿将迎面的两名士兵踢落马下。随着那两人落马后的“哎哟”“你奶奶的”叫骂声,黑衣人单足在一匹马的背上一点,随即纵上路旁山坡的一棵大树,身法快捷轻灵,众人忍不住喝了声彩。
喝彩声犹未止歇,只见黑衣人双足甫一着树干,身子陡然缩成一个球形,两手两脚摆在一起,好似一只蹲在树上的猴子。随即双足一蹬,两手向前扑出,便似猫儿一般从一棵树窜向另一棵树。待扑到第二棵树上,仍如前一般,一蹲一窜,如此连续不断地从山坡的树上向前窜行。
山道上的兵将见黑衣人弃马上树窜行,开始时都觉得新奇,还从没见过有人会这般功夫,随即反应过来,大家纷纷拉弓搭箭,射向树上的“猴子”。黑衣人仗着大树枝叶的遮挡,大多数箭都射在树上,少数能近得身旁的飞箭都被他随手或抓住或拨开,竟无一支箭能伤到他分毫。
众人见黑衣人露这一手功夫,皆大惊叹。队中有一使流星锤的校尉,见黑衣人越蹿越近,算准时机,待黑衣人从前一棵树刚一蹬开,便将流星锤奋力掷出,这校尉使的是巧劲,让那流星锤飞到两棵树之间开始旋转,在空中旋成一个大轮子,兀自转个不停,想以此拦下黑衣人。流星锤两头都是木瓜大的铁锤,中间是条缠了钢丝的软索,黑衣人若被两头打中,不死也得重伤,若撞到中间的软索,则势必被缠住身体跌下树来。
众兵将见状都暗中高兴:“这下这个猴崽子可跑不了啦!”
黑衣人见流星锤在前,并不惊慌,突然甩手射出一物,却是他先前手中如枪头一般的短兵,正中软索中心,“当”的一声将流星锤钉入前面的树干中。随着软索向前急拉之力,流星锤的锤头呼地由两端向中间砸过来,眼看要砸到黑衣人,只见他在空中突然身子急缩,以头为轴心,飞速地向上翻了个筋斗,身体刚好绕过上面砸下来的锤头,随即双腿伸直,足尖轻点锤头,借力向上蹿起,跃到树尖上。
黑衣人在空中掷飞镖、翻筋斗躲锤头、借力上蹿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胆色、应变悉皆称绝,众人忍不住又大声喝彩。
李义南目力极好,虽相距数十丈仍看见了黑衣人这番表演,不禁倒吸口冷气,心想:“我一向自负武功盖世,今日方知实乃井底之蛙。若要练成他这般武功,只怕再有二十年也不能。”心中凉意顿生。倏动一念:“当日在蓬莱殿中,田令孜说口袋谷一战,有位忍者竟能以一人之力,顷刻间斩伤上百骑兵。这黑衣人武功绝顶,莫非便是传说中的忍者?”
正思量间,见那黑衣人已然在树尖之间纵跃起落了数次,每次都是左足落下便右足跃起,右足落下便左足跃起,直似在太虚迈步一般,姿态飘逸潇洒。
眼看黑衣人跃至队尾处的树尖上,双臂微张,如鹞子般飘然落下。队尾的两人见黑衣人向自己飘过来,忙举起长戟刺出。忽然“嗨呦”两声,两人同时摔到马下。原来黑衣人手腕微动,射出两枚星状的暗器,正中两人的腰眼,将二人从马上打下,却并不打伤那二人。随后又“嗨呦”“哎呀”几声,倒数第二、第三排的四个人也被打下马来。
黑衣人飘落在最后排的一匹马上,掉头便走,同时回手猛拍了另外一匹马的屁股一巴掌,那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撒蹄狂奔。前面的马被它这一冲撞,也开始狂奔。如此依次相撞相冲,整个马队都狂奔起来,一时收缰不住。黑衣人趁机和马队迅速拉开了距离,越跑越远,不多时便消失在山道中,追赶那女子去了。
李义南一直被马队挡在一头,此时见马队冲了过来,情急之下,纵马跃上山坡。那山坡陡峭,马儿跑不到两步,四蹄便向下滑去。李义南此时也不犹豫,纵身从马背向后跃下,双掌对着马臀拍出,马儿借这一拍之力,竟向上跑出六七步。李义南随即飞身赶上,又再一拍,马儿便又跑上去六七步。如是四五番,马儿已攀过了最陡峭的山坡,跑到较为平缓的坡地。
山道上的兵将被受惊的马儿载着狂奔,经过李义南时,却都不禁扭头看他在山坡上练这“拍马屁”的功夫,众人心中都暗自惊叹:“今天真是大开眼界,邪门得紧!”
过了不大工夫,这一百多号人马已悉数经过李义南上坡之处,只留下腾腾扬尘兀自未散。但李义南既上得坡来,便无法再从原路下去,只得沿着坡道继续走上去。上了坡顶,树木愈发繁密,几乎无法通行。李义南牵着马,拔出随身的匕首,不时需要砍断一些树枝藤蔓方得前行。这样又走了好一阵子,终于从树丛中走出,来到一条羊肠小路上。李义南叹了口气,心想:“终于还是没能追上那黑衣人,不知那女子现在怎样了,会不会已经被黑衣人追上,遭了他的毒手?”
李义南骑上马,顺着小路走去,小路随着山势忽起忽落,也不知通向何处,李义南只盼着能尽快下山,再作打算。
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小十字路口,左右横着一条较宽的山道。李义南停下向四周看了看,不知该继续前行还是向左右转向。正自犹豫,忽闻一声凄厉的哨声响起,随即看见左前方不远处一道红光由地面射出,消失在空中。李义南赶紧拨马向左奔去,想看看发生了何事。
到得近前,李义南又惊又喜。只见那个黑衣人正被五名女子围住,其中便有那位姑娘,另外四人也都和这位姑娘一般装束,墨绿衣裤,脸上却都蒙着墨绿色的面纱。
李义南登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走的小路竟是一条捷径,虽然难走些,却不似大路那般绕着山体转来转去,而是直插过来,是以竟赶上了他们。却不知另外那四名女子是何人,想必是那姑娘邀来的帮手,刚才的哨声和红光便是那姑娘召唤同伴的信号吧。
那姑娘看见李义南赶来,冲着他莞尔一笑,李义南突然觉得有些脸红心跳,全身微热,脚下发沉,只想走到那姑娘跟前去亲近她。李义南原本不喜女色,加之身负盖世武功,定力超于常人,对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向不屑多顾,今日不知为何却禁不住这位姑娘的一笑,难道她当真是太美了吗?
李义南正自发呆,那五名女子猝然出手,每人都是同时发出三枚暗器,手法也是一般无二。只是一人的暗器射向黑衣人的头部,眉心一枚,两耳各一枚,三枚暗器呈三角形射出,劲道极大,完全不似出自年轻女子之手。第二人位于黑衣人的左前方,暗器射向黑衣人的胸部,咽喉一枚,左右乳各一枚,也是呈三角形射出,劲道一如第一名女子。第三个人身处黑衣人右前方,一枚暗器射向黑衣人的丹田,一枚射向裆部,另一枚射向右膝。第四人在黑衣人右后方,一枚暗器射向黑衣人的左耳外侧偏下,一枚射向右耳外侧偏下,一枚射向头顶上方一掌处,都是瞄准黑衣人身体以外的地方。最后是那位姑娘,站在黑衣人的左后方,三枚暗器却是射向黑衣人的两腿外侧和两腿之间。
李义南是暗器高手,见这几名女子发射暗器的准头和劲道虽然也颇高明,但比自己尚有不如,只是这五人同时出手,发出十五枚暗器,不但笼罩对手各大要害,更是考虑到对手可能上跃或左右躲闪的路线,事先便将对手退路封死,这般心思、这般配合竟似发自一人之手,心下不禁大为钦佩,暗想:“若换成是我站在这五人中间,饶是逃得了性命,也非得中个两三枚暗器不可。”
只见众女子的暗器甫一出手,黑衣人蓦地右腿跪地,身体右转,左手射出三枚暗器,迎击射向自己丹田、裆部和右膝的暗器,右手也射出三枚暗器,拦下射向自己两腿外侧和两腿之间的暗器,暗器脱手同时头部向前探出,转头向右,身体随左膝向左前方倾斜俯下。只听得“叮”的一声,下路的六枚暗器被黑衣人的暗器同时击落,其他九枚暗器则嗖嗖地射进周围的树丛中。黑衣人和五女相距不过两丈,竟能在刹那间辨明对手暗器来向,并出手拦击,为自己赢得藏身之所,更能随势跪倒、转身、前俯,动作连贯迅捷,无纤毫滞碍,转危为安于千钧一发之际,这等功夫实在闻所未闻。
李义南暗喝了声“好俊的功夫”!心中的喝彩声未绝,五女忽然同时发出长长的“咿”的一声,这声音虽然不大,但觉尖锐刺耳,飘忽不定,如鬼似魅。
李义南赶到之后一直站在黑衣人右侧三四丈远处,是以刚才能与成纪楼中那位姑娘对视而见。现下黑衣人身体半跪,头转向右侧,正好同李义南面对面。随着这声怪叫,李义南见黑衣人突然两眼发直,目光呆滞,继而身体开始不停地扭动挣扎,好似被什么绑住、无法挣脱一般。
再看那五名女子,均是两手相握,手指有伸有屈,或有相互盘绕,直是一模一样的手势。只听其中一名蒙面的女子说道:“小美,快将他右手斩断,免得待会儿他醒过来作祟。”站在黑衣人右前方的女子应了一声,取出那枪头样的兵器,上前一挥,便将黑衣人的右手斩了下来,原来那枪头两侧的边缘竟如刀剑般锋利。黑衣人大叫一声,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李义南眉头微蹙,心想:“这几个女子刚刚不知用了什么邪法擒住了那个黑衣人。她们对待敌人倒真是下手狠毒,毫不容情。那黑衣人武艺高强,刚才同那队军士动手时,虽然敌众情急,却未见他打伤一人,在成纪楼一战他也对我手下留情,可见他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如今被斩断右手,成了残废之人,颇为可惜。在成纪楼中,那姑娘说要为哥哥报仇,似是江湖仇杀、私人恩怨,眼前所见却犹有蹊跷,我出手帮那姑娘也不知是对是错。莫非我今日所见当真都是忍者?”
正自掂量,刚才下令的女子又指着李义南说道:“这个人都看见了,小妙,你去把他杀了。”
站在黑衣人右后方的女子答应一声,正欲动身,却听成纪楼中那姑娘说道:“且慢!音姐姐,这个人从成纪楼一路跟来,武功倒也不弱,不如把他送给长老使唤吧。”
闻听此言,李义南心中一凛,刚刚见识过她们对付黑衣人的手段,现在如若对付自己,恐怕万难招架,不过看来这些人有八九分的可能是忍者了,若果真如此,我倒不用担心了,关键时刻只需拿出忍者令金牌,她们便不得不恭敬听命了。当下说道:“姑娘好没良心,我一路追来,为的是怕你被恶人所伤,故来相助,如今为何反要害我?难道姑娘忘记我在成纪楼上出手助你逃走了吗?”
那姑娘甜甜一笑,柔声说道:“承蒙壮士仗义相救,小女子不知怎生感激,不如让我来服侍你吧。”李义南只觉得这声音入耳后在脑中回旋萦绕,继而钻入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体内还传来阵阵的温热,上延至两耳和双颊,竟有些醺醺然。
突然“咯咯咯”的一阵清脆笑声将李义南惊醒,那位音姐姐说道:“小云,不要戏弄他了,你立即赶回成纪楼,把东西找回来,不得有误。小乐,你把他绑回去,过些天跟其他人一起送去给长老。”几个女子听到吩咐,立即止住笑声,各自领命称是。
李义南此时心中方明白,原来自己中了那个小云的媚惑邪术了,怪不得自己刚刚赶到时,一见到她对自己笑便有些把持不住,却是根本不关乎她的美丑。当下心中气恼,厉声说道:“几个女娃不得无礼!你们是哪道的忍者?报上名来。”
几名女子都“咦”了一声,音姐姐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我们是忍者?”神色极是严肃。
李义南大步走到五女近前,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衣汉子,右臂的断腕仍在流血,人已经昏死过去。李义南俯身点了黑衣人臂上的几处穴道,为他止住血,又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几枚飞镖,发现黑衣人射出的飞镖和那两名女子的飞镖竟完全一样,都是中空的星状圆镖。
五女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李义南,李义南站起身,右手伸出,赫然握着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
“忍者令!你是皇帝的密使?”音姐姐脸色大变。
李义南点头说道:“不错,你们是哪一道的忍者?报上名来。”
音姐姐双手合十说道:“启禀大人,我们是曼陀族的忍者,属下名叫曼陀音,她们是我妹妹曼陀乐、曼陀美、曼陀妙,她叫瞿云。”曼陀音一一指着几名女子介绍道。
李义南左手一指躺在地上的黑衣人问道:“他是谁?你们为何打斗?”
曼陀音答道:“他不过是个小贼,想偷瞿云妹妹的东西。”
李义南大为不信,沉声说道:“那他为何在客栈杀人,又为何追杀瞿云至此,想偷何物?从实细说,不得隐瞒。”
曼陀音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大人,何不随我们到曼陀谷去,我们既能慢慢向大人禀告详情,又可服侍大人啊。”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细,最后几乎便听不见了。
李义南登时觉得头脑发昏,眼皮发沉,心道:“不好,她又使邪术。”当即鼓足力量,两眼一瞪,又使劲摇了摇头,想要清醒过来。
另外几名女子也都两手相交,做出奇怪的手势,款款说道:“是啊,大人,我们来服侍您啦。咿——您睁眼看看我是谁,您不是一直想念着我吗?”声音柔媚入骨。
李义南突觉眼前发黑,眨眨眼再看,发现自己竟在一间闺房之中,坐在一张精雕百合纹的花梨木大床上,床帷轻垂粉红罗帐,床上铺陈嫩绿的缎面被褥,床头一张三足红木小圆几,上面放着一只纯银的并蒂莲提花酒壶和一只精巧漂亮的银酒杯。对面窗边站着一位婀娜少女,缓缓地转过身来,只见她藕衣翠裙,云髻轻斜,酥胸半露,肩披薄纱,眼似秋水,面带桃花,眉如细柳,唇点朱砂,未语含笑,顾盼生霞。